他浑然不觉,在某个云端服务器隐秘如墓穴的角落里,那张他自以为已彻底抹去的“罪证”截图,正像具不会腐烂的幽灵,安然躺在备份的尘埃里,冷冷地、无声地窥视着他。旁边,还贴着他小舅子发来的那个表情包——一个嘴角上扬、意味深长的微笑,此刻看来,那弧度却像一枚淬了毒液的银针,冰冷而致命。这两样东西,此刻就像两枚被精心安置在时间尽头、引线早已被点燃的定时炸弹,无声地滴答作响,只待那最后的倒计时归零,便要将他精心构建的一切,连同他自己,炸得粉碎,尸骨无存。
集团调查组的降临,并非悄无声息的涟漪,而是一场蓄谋已久的暴风雨,挟裹着雷霆万钧的威势,骤然撕裂了铁源工务段沉闷的空气。那封“三日内提交原始数据核查报告”的指令,不是冰冷的文字,而是烙在陈大奎心口的一把烧红的烙铁,瞬间将他从云端踹入深渊,让他几乎窒息。
他把自己囚禁在技术科那间如同罐头般密闭的机房里。四周,服务器机柜发出沉闷而密集的嗡鸣,如同巨兽的喘息,几乎要吞没他最后一点理智。空气污浊不堪,电子元件过热散发的焦糊味,与他指尖燃烧殆尽、散落一地的烟蒂那浓得化不开的烟味混杂在一起,织成一张密不透风的绝望之网,几乎要将他活活勒死。
“改!”他猛地转过身,像一头被彻底激怒、困在笼中的雄狮,对着技术科那个最信任的心腹咆哮,唾沫星子混合着浑浊的空气,狠狠砸在对方惊恐的脸上。他充血的眼球几乎要瞪出眼眶,脖颈上的青筋像蚯蚓般暴起,“G137线!听明白了吗?过去三年!所有记录里显示‘0.3’的数值,给我统统改成‘0.05’!给我改得干干净净,连根拔起,连个屁都不准留下!” 他的声音因极度的用力而扭曲变形,带着一种濒临崩溃的、近乎自毁的狂热,“明天!天亮之前!我要看到一份完美无瑕的报告,端端正正地摆在调查组那帮人的桌上!”
机房里骤然安静,只剩下键盘被疯狂敲击的声音,那急促而混乱的节奏,如同暴雨疯狂抽打在生锈的铁皮屋顶上,一下下敲打在每个人紧绷到极限的神经上。屏幕幽蓝的光映着一张张苍白而僵硬的脸,代表着路基沉降速率的“0.3 mm/天”的数字,被鼠标成片选中,伴随着刺耳的删除声,被替换成那看似温顺无害的“0.05”。
陈大奎焦躁地在狭窄的过道里来回踱步,锃亮的皮鞋底敲打着冰冷的不锈钢地板,发出空洞而绝望的回响。他死死地盯着屏幕上飞速滚动的数据流,目光如针,仿佛要刺穿每一个跳动的数字,像一头被彻底激怒、却又无处可逃的困兽。
然而,他丝毫未察觉,就在那些被篡改数据的文件属性最深处,林野早已像幽灵般预先植入了一组“数据指纹”——一系列极其隐蔽、与真实监测时间完全锁死的修改时间戳。它们如同黑夜中悄然闪烁的萤火虫,不动声色地记录下每一个罪恶的“保存”时刻。这些时间戳,是林野在无数个不为人知的深夜里,如同最狡猾、最耐心的猎人,在冰冷的数据格式缝隙间布下的微小却致命的陷阱,静候着猎物自投罗网。
时间,如同绞紧性命的绳索,一分一秒都让人窒息。技术科的灯光彻夜未熄,映照着一张张熬得通红、布满血丝的眼睛。他们如同困兽,在与时间的赛跑中耗尽最后一丝气力,终于在黎明那微弱的光线刺破黑暗前,将那套经过精心篡改、足以以假乱真的“完美”数据,如同烫手山芋般封装完毕,发送出去。
陈大奎的目光像两道烧红的烙铁,死死钉在那根蜗牛般爬行的进度条上。每一个百分点的攀升,都仿佛在他紧绷到极限的神经上,又狠狠地扎进一根细小的银针,带来钻心的刺痛。时间被拉扯得无比漫长,每一秒都像浸在冰水里,又烫在火上。当那冰冷的数字终于,终于,颤抖着、艰难地爬上100%时,他整个人的支撑仿佛被瞬间抽离。紧绷了一整夜的肩膀,像被抽掉骨架的布偶,无力地、一点点地垮了下去。那点所谓的松懈,不过是暴风雨来临前更深的倦意,沉重得几乎要将他压垮。
他喉咙里发出一声沙哑的、几乎要被扯破的呓语,像砂纸用力擦过粗糙的旧木板:“都滚吧,去眯瞪会儿。天亮了,还有更硬的骨头,等着咱们啃呢!”
“砰——”一声沉闷的巨响,技术科那扇沉重的门被摔得震天价响,仿佛要将门框都震裂。门板隔绝了室内那几乎凝成实质的紧张空气,也甩开了他此刻不想承受的任何打扰。偌大的空间里,只剩下服务器不知疲倦的低沉嗡鸣,那声音像一头蛰伏在黑暗中的巨兽,在胸腔里共鸣,单调、绵长,带着一种无声的压迫感,让人心头发紧。
几乎就在同一刻,在工区那个被遗忘的角落,一间与灰尘和旧纸张霉味相依为命的狭小值班室里,门无声无息地被一双沾满泥土的手,像拨开一层薄纱般推开了。林野的身影如同融入夜色的影子,悄无声息地滑了进去。他的动作迅捷得如同捕食的猫科动物,落地无声,眼神锐利地扫过门口,随即反手“咔哒”一声,将门锁死。这轻轻一锁,便如同一道无形的屏障,将外界的窥探与喧嚣,彻底隔绝在了另一个世界。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