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城的朱雀大街在晨曦中舒展,青石板路被往来车马碾得发亮,像条铺了层薄金的绸带。苏锦璃掀开轿厢帷幔时,檐角铜铃恰好被风拂响,叮当声混着远处酒肆传来的胡琴声,把晨光揉成了碎金子,洒在街对面糖葫芦摊的竹签上。念璃扒着车窗往外瞅,珍珠发网扫过雕花窗框,小手指点着那串裹了五层糖霜的山楂:"娘!那串山楂比我拳头还大!"
江砚替她理了理被风吹乱的鬓发,月白长衫袖口还沾着苏州绣坊特有的栀子花香:"思砚又在算什么?"
车厢角落,思砚正趴在乌木小几上,枣木算盘打得山响,小眉头皱得能夹死蚊子。他鼻尖沾着点昨夜研墨时蹭的墨渍,随着算盘珠子的起落微微颤动:"算长安地价呢。"他头也不抬,指尖在算盘上飞快跳跃,"朱雀大街中段一平米能买三斗白米,西市口更贵,能买五斗零三升,比扬州漕渠边的盐仓地段贵两成三厘五毫......"
"行了行了,我的小账房先生。"苏锦璃笑着刮了刮儿子的鼻子,突然被念璃拽得手腕一疼。
"娘!快看那个老爷爷!"小姑娘的雀儿般嗓音穿透晨雾,小手指向街角那棵老槐树。
只见槐树下支着个青布卦摊,四角铜铃在风里晃悠,褪色的幌子上"铁口神算"四个大字被晒得发白,边缘卷着毛边。摊主是个白胡子老头,斜倚着枣木椅摇着折扇,眼皮半睁半阖地哼着不知名的小调,旁边立着块歪歪扭扭的木牌,上面用红漆写着:"算姻缘,算财运,不灵不要钱——假一赔十。"
思砚猛地抬头,算盘"啪"地合上,惊飞了停在窗沿的麻雀。他三下两下把算盘往腰间一挂,系着外祖父给的云锦荷包的锦带在锦缎马甲下晃了晃:"我去算财运!"
"思砚!"苏锦璃想拦时,儿子已经像只被放飞的小炮弹冲了出去。那荷包是外祖父用杭州上等云锦做的,正面绣着金蟾抱钱,里面装着他从扬州开始攒的压岁钱,沉甸甸的铜板把布料撑得鼓鼓囊囊,走路时都能听见细碎的碰撞声。
"小公子留步!"算卦先生突然睁眼,原本浑浊的眼珠里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精光,"看你天庭饱满,地阁方圆,印堂隐隐有金光浮动,可是有大财临门啊!"
思砚煞有介事地挺正小身板,前襟的算盘珠子随着动作叮当作响:"先生给我算算,我今年能不能赚够十两银子?要正经做生意赚的,不算外祖父和爹爹给的。"
先生捻着雪白的胡须,指甲缝里透着可疑的黑垢。他枯瘦的手指拉住思砚的小手,粗糙的拇指在掌心蹭了蹭,突然一拍大腿,震得卦摊的木桌都晃了晃:"哎呀!小公子这是天生的财神手啊!你看这中指根的财纹,清晰深刻,长大后必是富甲一方的命!只是......"他话锋陡然一转,压低声音凑近思砚耳边,"近日恐有血光之灾......呸呸,是破财之灾!需得请一道平安符镇镇,才能逢凶化吉。"
思砚小眉头皱得更紧,下意识攥紧了腰间的荷包:"破财?会破多少?能破一两银子吗?"他昨天刚算过,一两银子够买三百个长安的胡麻饼。
先生笑眯眯地伸出三根手指,竹骨折扇轻轻敲着思砚的掌心:"不多不多,三两纹银。买我这道平安符,保你逢凶化吉,以后赚的钱能堆成长安城的大雁塔!"
"三两?!"思砚倒吸一口凉气,算盘在心里打得飞快,"那够买三百个糖画、五百个胡麻饼,还能给姐姐买十支最好的胭脂!"他心疼得小脸蛋都皱成了包子。
"小公子想想,"先生循循善诱,扇子尖指着思砚鼓囊囊的荷包,"这叫破财消灾,消了眼前的灾,以后才能赚更多嘛。你看我这符纸,可是用终南山千年桃木烧成的灰,混着辰州朱砂画的,灵验得很!"
思砚犹豫了,脚尖无意识地碾着地上的小石子,眼睛瞟向车里的娘。苏锦璃在车里急得直跺脚,隔着帷幔喊:"思砚!别信他!那都是骗人的把戏......"
"娘你不懂!"思砚回头喊了句,又转脸对先生咬了咬牙,小脸上写满了破釜沉舟的决绝,"要是不灵,我明天就来砸你的摊子!"他从荷包里掏出三两银子,每一枚铜钱都被他摸得发亮,小心翼翼地拍在桌上。
先生接过银子,放在嘴边轻轻吹了口气,听见清脆的响声才满意地笑起来,眼睛眯成了一条缝。他从怀里掏出张黄纸符,上面的朱砂画得歪歪扭扭,像是小孩子的涂鸦:"拿好拿好!保你岁岁平安,日进斗金!"
思砚攥着符纸往回走,小脸上没了刚才的兴奋,反而皱着眉嘟囔:"娘,我怎么觉得那老头看银子的眼神,比我看账本时还亮?"
苏锦璃戳了戳他的额头,又心疼又好气:"让你别信这些神神叨叨的!走,娘带你找他退钱去!"她掀开车帘,绣着并蒂莲的裙摆扫过轿厢踏板时,眼角余光瞥见算卦先生袖口露出一道狰狞的刀疤,像条扭曲的蜈蚣,在晨光下显得格外刺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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