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城重庆的三月天,仿佛浸在湿淋淋、粘腻的老红糖锅里。甜得发齁,却透着驱不散的阴寒。
惊蛰刚过两天,第一场春雷余威尚存,非但没震醒百虫,倒像捅漏了天。淅淅沥沥的冷雨,从清晨织到傍晚,毫无停歇之意。
雨水顺着解放西路灰扑扑的筒子楼外墙渗下。酥松的墙皮洇出大片酱褐色霉斑。空气里弥漫着灰尘、霉味和消毒水混合的、属于角落的沉浊气息。
这里是市文物局的旧库房,一个被时光遗忘的蜗牛壳。生锈的文件柜、蒙尘的木箱、数不清的老物件挤满了空间。终年不见阳光,陈年冷气直透骨缝,厚毛衣也挡不住那股阴凉。
唯一钉着粗铁栏杆的模糊高窗下,孤零零支着一张宽大修复台。悬在顶上的孤灯投下冷白的光,在昏暗中劈开一小片光明,照亮台前埋首的身影。
二十三岁的江雪抿着唇,左手戴着放大镜,右手持一柄细若发丝的狼毫揭画刀。灯光下,她眉眼清秀,鼻梁挺直,但紧蹙的眉头和下颚微绷的线条,透着一股子犟劲。
台上铺展着一幅宽大的明代卷轴——《酆都鬼市图》,传为天启六年佚名宫廷画鬼大师所作。此刻画纸已发黄发脆,边缘卷曲如蝉翼,散发出浓烈怪异的陈腐气息——不单是老纸味,还混杂着一丝难以言喻的水腥气。画面被大团霉斑水渍侵蚀,墨色与暗赭模糊一片,鬼影幢幢。
“啧,命纸快和画芯分家了……”江雪放下刀,指尖小心翼翼捻起一小块边缘近乎透明的命纸碎片,感觉它随时会化作齑粉。
修复难度极高,不仅破损严重,命纸的粘结也异常古怪,寻常热水蒸汽根本不起作用,几次尝试反而差点毁损画芯。
汗水沁湿了她鬓角,后背被库房的潮气浸得发僵,但眼神专注如初。
门外传来脚步声和钥匙碰撞声。沉重锈蚀的铁门“吱嘎”一声被推开半扇,带入更浓的霉味和冷风。一个头发花白、戴着厚如瓶底眼镜的老者探进身子,手里攥着冒热气的搪瓷缸。
“小江,还没完?这冰窖待久了,骨头要酥。”张九溟声音温吞,推了推镜片。目光扫过《酆都鬼市图》时,镜片后闪过一丝难察的复杂,随即隐没。“这‘鬼市图’是块硬骨头……命纸难揭?”
“嗯,怪得很。”江雪未抬头,舌尖下意识抵了抵上颚,“湿敷没用,命纸像在画芯上生了根,粘合剂不对劲。是不是用了特殊秘方浆糊?”
张九溟慢悠悠踱步过来,搪瓷缸飘出劣质茶叶的苦涩。他在江雪身边站定,眯眼端详片刻,目光落在台角一个小盒上。
盒里装着风干的犀牛角粉末,象牙黄细粉在灯光下泛着柔和内敛的光泽。
“秘方浆糊?嘿,古人神神道道的玩意儿多着呢。”他语调温和,却带一丝异样停顿,仿佛有话咽回。“试试犀粉洗?古法有载,‘犀通幽冥,能分阴阳’。对这种顽固霉斑污垢,或许真有意料之外的奇效。只是这东西……”
他指了指黑黢黢的画面,“洗时千万小心,尤其这上面的墨迹颜色,邪性得很,搞不好……”他没说下去,只是摇摇头,捧着他的搪瓷缸子又慢腾腾地走了回去,顺手把铁门虚掩上,没关死。
“邪性?总比我八岁那‘撞客’留下的毛病强?”江雪心里自嘲。那场莫名高烧与记忆空白,至今是心头迷雾。医院含混归为“可能应激失忆”,她却记得之后数月会看见扭曲黑影飘过。库房似又冷了几分,寒意沿脊椎上爬。
她甩甩头,集中精神。指尖捻起一小撮犀角粉,触感奇特的温润。将粉末轻洒画芯几处顽固霉斑污渍上,再用一支极软的小羊毫排笔,蘸取温和酸碱度的清水,小心翼翼地轻点上去。
药水与犀粉反应。顽固的霉斑污渍,如同冰雪遇热,开始缓慢而诡异地消融剥离!
江雪屏息凝神,眼贴放大镜片,手下动作轻柔精准。
被“洗”过处,画面渐现轮廓:一条粗粝墨线勾画的破败石桥显露,桥下似有污浊黑水流淌;桥尽头隐约可见歪斜悬挂灰绿灯笼的店铺残影……一股荒凉诡异的阴森气息弥漫开来。
清理桥面厚重霉斑时,笔尖下陡然传来极轻的“嗤啦”撕裂声!
江雪心中一沉,急抬笔。只见霉斑最厚处,随着污垢溶解,画芯竟纵向裂开一条寸许细缝!缝隙深处,并非白棉纸或衬底,赫然露出截然不同的暗色夹层——光滑细腻,微泛沉金光泽,触手冰凉,竟似罕见帛织品!
“夹层?”江雪心跳骤停。古籍夹层常见为题跋,但这绝不寻常!强压惊疑,她再次点水笔尖,沿着细缝边缘极致轻柔地浸润、剥离。库房死寂,只剩细微凝滞的呼吸与窗外渐密的雨点敲打铁檐声。
“噼啪——!”
窗外陡地炸开惨白电光!凶猛的滚雷轰然而至!“轰隆隆——咔嚓——!!”巨大雷鸣震得库房嗡嗡,桌上工具一跳!灯光剧烈闪烁!
就在这明灭瞬间,江雪的笔尖终于彻底剥离那暗色帛书——宽约一掌,长约一尺,布满深朱砂色、蝌蚪游动般的繁复古篆符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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