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龙的拐杖重重顿在地上:"竖子竟敢妖言惑众!我大秦祖制……"
"祖制?"我转身盯着嬴虔的眼睛,前世他失去鼻子的伤口此刻还完好无损,"若遵祖制,秦国至今仍是西陲弱国,被魏人压在洛水以西不得东进。君上难道忘了,三年前魏国在浊泽大败我军,俘虏公子卬的耻辱?"
殿外的风突然卷着樱花吹进来,有几片落在嬴月发间。
她跪在角落,脊背绷得笔直,像根随时会断的琴弦。
秦孝公忽然起身,鹿卢剑的穗子扫过丹墀:"先生随寡人来。"
后殿的暖阁里,炭火烧得正旺。
秦孝公解下外袍,露出左臂上的战疤——那是前世我们在河西之战中,他为救我而受的伤。
此刻这道疤还浅得像道红痕,尚未结痂。
"方才先生说的斩根培土,可是指废井田、开阡陌?"他忽然贴近我,身上有雪松与铁锈混杂的气息,"可甘龙他们说,你是魏相公叔痤的中庶子,此番来秦,不过是为了离间秦魏。"
我望着他眼底翻涌的猜忌与渴望,突然想起前世他临终前的眼泪。
那时他说:"鞅啊,寡人最怕的,是我走后,无人护你……"
此刻他的手指扣在我手腕上,像头尚未驯服的幼狼,在试探猎物的虚实。
"君上可知道,昨夜有位姑娘,在我窗前跪了半宿。"
我忽然取出嬴月的帕子,玄鸟的翅膀在火光下泛着金线,"她说,她父亲是嬴氏子弟,曾在少梁之战中斩敌七首。可如今嬴氏的田亩,却连魏国的十分之一都不如。"
秦孝公的手指骤然收紧,眼中闪过复杂的光。
我知道他认出了帕子上的绣纹——嬴氏的玄鸟纹,只有嫡系子弟才能佩戴。
而嬴月作为旁支,竟敢私绣此纹,足够被处以黥刑。
"她叫什么?"他的声音低沉下来,像是在压抑某种情绪。
我忽然想起前世,他曾在嬴虔受刑后,独自在祠堂待了整夜。
那时我不懂他的挣扎,现在却明白,老氏族是他的根,而我是要斩根的刀。
"嬴月。"我直视着他的眼睛,"她说,若大人能让嬴氏的田亩产粮三石,她愿终生为奴为婢。"
谎话从舌尖滚落时,嬴月跪在窗前的模样突然清晰起来。
前世她从未说过这样的话,直到被没入官籍,才在某个深夜对我说:"其实我早就知道,父亲的罪,是逃不过的。"
秦孝公忽然松开手,转身推开雕花窗。
晨雾中的樱花纷纷扬扬,像极了前世刑场上的黄沙。
"明日随寡人去雍城。"他的声音混着花香,"那里有秦国最肥沃的井田,也有……最顽固的老氏族。"
我望着他的背影,看见嬴月的帕子被风吹落在地,玄鸟的翅膀正对着他腰间的鹿卢剑。
当他转身时,我忽然发现他鬓角有片樱花瓣,鬼使神差地伸手替他摘下——就像前世他为我拂去肩上的雪。
他的身体猛然僵住,耳尖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发红。
这个在后世被称为"铁血君王"的男人,此刻竟像个未经世事的少年般别过脸去。
殿外传来嬴月压抑的抽气声,我突然意识到,自己刚才的举动,在这个尊卑分明的时代,意味着什么。
"臣失礼了。"我后退半步,低头看着手中的花瓣。
它薄得像层纸,轻轻一揉就会碎在掌心。
就像嬴月,就像我们即将踏上的变法之路,看似美丽,实则脆弱得不堪一击。
秦孝公忽然轻笑出声,接过我手中的花瓣:"先生可知道,这樱花在魏国叫'洛阳花',唯有秦人,称它为'秦樱'。"
他指尖摩挲着花瓣,目光灼灼,"就像先生,在魏国是公叔痤的中庶子,在秦国……却可以是寡人独一无二的左庶长。"
这句话,前世他是在我被拜为大良造时说的。
此刻提前三年听见,却比前世更让我心惊。
他眼中的火焰,是前世我熟悉的、能焚烧一切的决心,却多了份今生独有的、近乎偏执的占有欲。
离开暖阁时,嬴月正蹲在地上捡帕子。
她指尖发颤,绣纹上的金线勾住了砖缝。
我伸手帮她扯下,触到她掌心的薄茧——这双手本该执笔绣花,却在今生,就要开始承受打磨竹简的辛苦。
"大人……方才在殿上……"她忽然抬头,眼中有我看不懂的情绪,"为何要替我隐瞒绣纹之罪?"
我望着她眼中倒映的自己,那个在前世铁面无私的商鞅,此刻却在她面前露出了裂痕。
"因为你绣的玄鸟,少了条蛇尾。"我鬼使神差地说,"秦人的玄鸟,本就该与蛇共生。"
她愣住了,指尖抚过帕子上的纹路:"可家母说,玄鸟食蛇,是为除害……"
"错了。"我转身走向宫门外的车马,声音混着渐起的风声,"在这乱世,唯有蛇的毒牙,才能护得玄鸟展翅。"
马车驶出宫门时,我掀开窗帘,看见秦孝公站在宫墙上,手中的樱花瓣被风吹向远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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