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萧绎不再理会群臣的反应,目光重新聚焦在萧元良身上,声音低沉下去,“上前来。”
萧元良的心脏在胸腔里狂跳,金甲下的身体绷得死紧。父皇的眼神……那里面蕴含的东西太过复杂,让他本能地感到一丝不安。他看了一眼身旁的周弘正,老尚书微不可察地点了点头。萧元良深吸一口气,迈着沉重的步伐,一步步踏上那冰冷的御阶,在距离萧绎三步之遥的地方停下。父子之间,隔着一步之遥,却仿佛隔着难以逾越的深渊。
萧绎微微倾身,仅用两人能听到的、近乎气声的低语,如同冰冷的刀锋,贴着萧元良的耳廓滑入:
“元良……吾儿……”
这久违的称呼,让萧元良浑身一震。
“好好看看……记住今天……”萧绎的声音低沉而沙哑,带着一种洞穿世事的疲惫,“记住这龙光殿……记住这殿上站着的每一个人……记住他们此刻的神情,记住他们的选择……也记住城外……那踏破西城的魏军铁蹄……”
他的独眼,如同最锐利的探针,似乎要刺进萧元良的灵魂深处:“为父……不知道是谁在背后布下这偌大的棋局……也不知道……你在这棋局之中,是卒,是将,还是……别的什么……但你要知道……”他的声音陡然加重,带着一种近乎诅咒的凝重,“永远……永远不要落到为父今日这般……山穷水尽、众叛亲离的地步!记住!”
每一个字,都像带着血,沉重地砸在萧元良的心上。他感到一阵彻骨的寒意,父皇那洞悉一切却又无力回天的绝望感,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将他淹没。
说完这些,萧绎似乎耗尽了最后一丝心力。他缓缓地、异常艰难地,撑着御座的扶手,站直了身体。那身明黄色的龙袍,在烛光下显得有些空荡。他不再看儿子,目光投向龙书案。
那案上,静静摆放着一个紫檀木嵌金的锦盒。盒身古朴厚重,盒盖正中,镶嵌着一枚温润的白玉,玉上浮雕着一个狰狞威严的虎头——调兵虎符!
殿内所有人的呼吸,在那一刻都停滞了。目光如同被磁石吸引,死死钉在那个小小的锦盒上。那是帝国最高军权的象征!是江山命脉的具现!
萧绎伸出那只因激动和疲惫而微微颤抖的手,异常缓慢,却又无比坚定地,将锦盒捧了起来。他的动作带着一种近乎神圣的仪式感。沉重的锦盒在他手中,仿佛承载着整个王朝的重量。
他转过身,面向阶下的太子萧元良。父子再次相对。萧绎的眼神,此刻变得异常平静,平静得如同深不见底的寒潭。
“拿着。”萧绎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遍了死寂的大殿。他将那沉甸甸的紫檀锦盒,递向萧元良。
萧元良下意识地伸出双手。当那冰冷的紫檀木触碰到他指尖的瞬间,一股难以言喻的电流瞬间窜遍全身!这不是一个简单的命令交接,这分明是……是江山的托付!是父亲用最后的力量,将象征着社稷重器的权柄,亲手递到了他的手中!一种巨大的、混杂着激动、惶恐、沉重与野心的战栗感,让他几乎无法稳稳地托住那个盒子。
就在萧元良的双手堪堪接住锦盒的刹那,萧绎的身体再次前倾,几乎是贴着萧元良的耳廓,用只有他才能听清的、细若游丝却又字字千钧的气声,吐出了他作为皇帝、作为父亲,最后的箴言:
“儿子……做皇帝……要狠……”
他的声音轻飘飘的,却带着一种彻骨的冰凉和洞穿一切的冷酷。
“朕……不够狠……”
话音落下的瞬间,萧绎猛地抽身后退,仿佛用尽了最后一丝力气。他那只独眼中,所有的复杂情绪——不甘、绝望、悲凉、洞悉、乃至最后那一丝对儿子的奇异期许——都如同潮水般褪去,只剩下一种近乎枯槁的空洞和彻底的疲惫。他不再看任何人,仿佛卸下了万钧重担,又仿佛被彻底抽干了灵魂,颓然地、缓缓地坐回了那张冰冷而孤高的蟠龙御座。
他的身形,在巨大的御座上,显得异常渺小,却又无比沉重。
萧元良双手死死捧着那个冰冷的紫檀锦盒,感受着那沉甸甸的分量直压心底。父皇最后那句如同冰锥般刺入脑海的话——“做皇帝要狠”——还在耳边疯狂回响,每一个字都带着血腥气。他抬起头,看向御座上那个仿佛瞬间苍老了十岁的父亲,那张脸隐在烛光的阴影里,只剩下一片模糊而疲惫的轮廓。
阶下,是死一般的寂静。落针可闻。只有粗重或压抑的呼吸声,暴露着每个人内心的惊涛骇浪。
黄三江依旧跪在原地,头深深埋着,无人能看清他此刻的表情。只是他按在地上的双手,指尖微微蜷缩了一下。
老尚书周弘正,脸上的悲愤尚未完全褪去,却已被眼前这突如其来的权力交接和皇帝那最后的遗言般的低语所震撼。他看着太子手中那个象征着无上军权的锦盒,又看向御座上气息奄奄的皇帝,浑浊的老眼中情绪翻涌,最终化为一声悠长而沉重的叹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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