郡守府的正堂,此刻如同风暴的中心,压抑得令人窒息。百万青州黄巾归附带来的巨大阴影,已从最初的恐慌演变成沉甸甸的绝望,压在每一个人的心头。窗外,流民营地传来的、隐隐约约如同潮水般的饥饿哀鸣,透过厚重的门板,无孔不入地钻进堂内,敲打着每一根紧绷的神经。
荀彧端坐于主位之侧,面前堆积如山的简牍和空了大半的仓禀图册,映衬着他清雅面容上从未有过的灰败。算筹拨动的“噼啪”声早已停歇,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死寂的沉重。他嘴唇紧抿,手指无意识地捻着一枚算筹,指尖因用力而泛白。程昱则像一头被铁链锁住的暴怒雄狮,在堂内焦躁地来回踱步,沉重的皮靴踏在青砖上发出沉闷的回响,每一次转身,那按在腰间剑柄上的手都青筋毕露,仿佛下一刻就要拔剑劈开这令人窒息的绝望。戏志才裹着厚裘,斜倚在铺着软垫的胡床上,由徐庶小心照看着,他脸色苍白如纸,深陷的眼窝里是浓得化不开的忧虑,每一次压抑的咳嗽都牵动着所有人的心弦。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堂中那个风尘仆仆、如同刚从泥地里滚过一圈的身影上——蒋毅。他一身粗布短褐沾满泥点草屑,多处被荆棘划破,露出底下结痂的旧伤和新添的血痕。脸颊被北地的寒风刮得粗糙发红,嘴唇干裂,渗着血丝。唯有那双眼睛,布满血丝却亮得惊人,如同燃烧的炭火,充满了疲惫却无比亢奋的光芒。他怀中紧紧抱着几个鼓鼓囊囊、沾满泥土的粗布口袋,仿佛抱着比生命更重要的东西。
“诸位!粮困当前,坐以待毙,唯有死路一条!然天不绝人!”蒋毅的声音嘶哑,因激动而微微颤抖,却带着一种穿透绝望的激昂力量,响彻整个死寂的大堂,“毅星夜奔走,踏遍兖北荒野,终寻得一线生机!今献三策,环环相扣,可解燃眉之急,更可奠定我兖州长久兴盛之根基!”
他猛地跨前一步,将怀中那几个沉甸甸的布袋“嘭”地一声放在堂中巨大的兖州水利地形图上!尘土飞扬。随即,他迅速展开那张精心绘制、此刻沾着他泥手印的图纸,又小心翼翼地从布袋中取出几株早已枯萎、却形态特征清晰的植物样本——坚韧的黍穗和带着细小根瘤的豆科草株。
“第一策,广种速生耐旱之粮,以解燃眉之饥!”蒋毅的声音陡然拔高,手指用力点在那沉甸甸、颗粒饱满的黍穗上,“此物,毅名之曰‘救荒黍’!其性坚韧,生于贫瘠旱地、乱石河滩,不畏风寒!其生长之速,远胜寻常粟麦,自播种至收获,只需两月之期!”他目光灼灼地扫过堂内众人震惊的脸庞,拿起另一株豆科植物,“此乃‘肥田草’!可广植于休耕之地,待其繁茂,翻压入土,其根瘤可固养地力,令瘠土生膏!其嫩茎叶,人可充饥,畜可作饲,亦是救命之物!”
他详细讲解着这两种植物的播种时节、种植要点、耐旱特性以及可能的产量估算。堂内一片死寂,只有他嘶哑却清晰的声音在回荡。几个被紧急召来、侍立在角落的老农,原本浑浊的眼睛里充满了难以置信和深深的怀疑。他们祖祖辈辈侍弄土地,从未见过如此“野草”能被奉为救命粮。一个须发皆白的老农,嘴唇哆嗦着,忍不住低声道:“蒋…蒋校尉…这…这野草籽…真能当饭吃?种下去…不是白费力气,误了农时吗?”
蒋毅闻声,目光如电般射向那老农。他没有斥责,反而大步走到老农面前,语气异常诚恳:“老丈!我知您疑虑!祖辈相传,粟麦为本,此乃常理!”他猛地转身,对堂外侍立的亲兵高喝:“取釜来!取水来!取火来!取我带来的黍米!”
很快,一口大釜被架在堂外廊下,清水注入,柴火燃起。蒋毅亲手将一捧从荒野采集、亲手搓出的淡黄色黍米倒入沸水中。米粒在翻滚的水花中渐渐膨胀,散发出一种不同于粟麦、却异常朴实的谷物清香。香气随着蒸汽弥漫开来,飘入堂内,飘向远处骚动不安的流民营地方向。
粥成。蒋毅盛起一碗稠厚的、冒着热气的黍米粥,双手捧到那老农面前:“老丈,您尝尝!这是活命的粮食!是荒野给我们的生机!您不种,您身后的儿孙、营里那些眼巴巴盼着活路的乡亲,就得饿死!您…忍心吗?”
老农颤抖着接过粗陶碗,浑浊的眼睛死死盯着碗中金黄粘稠的粥,又抬头看看蒋毅布满风霜血痕却无比诚挚的脸,再看看堂内那些位高权重的大人们同样充满期盼(或疑虑)的目光。他迟疑着,用布满老茧的手指沾了一点粥,放进嘴里。粗糙的口感带着粮食特有的、微微的甘甜在舌尖化开。他猛地闭上眼,两行浑浊的老泪顺着沟壑纵横的脸颊滚落,砸进碗里。他仰起头,将碗中温热的粥一饮而尽!然后,他“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声音带着哭腔和一种豁出去的决绝:“蒋大人!是老朽糊涂!是俺们没见识!俺种!俺们全村都种!只要能活命,您让俺们种啥,俺们就种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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