疏勒河谷,仿佛大地被巨神狠狠撕裂开的一道狰狞伤口,深嵌在帕米尔高原西麓那令人窒息的褶皱里。时值深秋,两侧铁灰色的山崖笔立千仞,沉默地俯视着谷底。曾经奔腾的疏勒河,此刻只剩下一条浑浊的、裹挟着碎冰和泥沙的细流,在乱石嶙峋的河床间呜咽穿行。风,是这里真正的主宰。它从万年不化的雪峰上刮下来,掠过荒芜的砾石戈壁,发出永无止息的、尖锐如鬼啸的嘶鸣,卷起漫天沙尘,打在残破的甲胄和疲惫的人脸上,生疼。空气稀薄得如同浸水的棉絮,每一次呼吸都像在吞咽刀片,胸腔里火烧火燎。
血色,浸透了西沉的残阳。那轮巨大的、毫无热量的日头,沉沉地坠向锯齿般的山脊线,将最后的光泼洒下来,却并非温暖的金红,而是浓稠得化不开的、令人心悸的暗紫与猩红。光与影在嶙峋的山岩上疯狂地涂抹、追逐,仿佛无数挣扎扭曲的幽魂。整个河谷,被浸泡在这片绝望的光晕里,连呼啸的寒风都染上了铁锈般的腥气。
巨石之下,张辽(张文远)背靠着冰冷粗糙的岩壁,勉强支撑着摇摇欲坠的身体。他那身曾光耀西域、令大宛车迟王公胆寒的玄铁重甲,此刻已破碎不堪。胸甲深深凹陷,一道狰狞的裂口从肩部斜划至肋下,露出里面同样被血染透的深色战袍。臂甲扭曲变形,腿甲更是布满刀痕箭孔,几乎失去了防护的意义。鲜血,从他身上大大小小十几处伤口里不断渗出,浸透了破碎的内衬,在冰冷的地面上洇开一小片一小片粘稠的暗红。最致命的,是左肩胛处那支乌黑的毒箭。箭杆已被他亲手折断,但那带着倒钩的三棱铁簇,却如毒蛇的獠牙,深深咬进了骨缝里。伤口周围,触目惊心的青紫色如同恶毒的蛛网,正贪婪地向四周的皮肉蔓延,每一次心跳,都带来一阵深入骨髓的麻痹与钻心蚀骨的剧痛。
他剧烈地喘息着,每一次吸气都牵扯着肩头的毒伤,让他眼前阵阵发黑。汗水混着血水,顺着他刚毅却此刻苍白如纸的脸颊淌下,在下颌汇聚,滴落在胸前冰冷的甲片上。他右手拄着那柄陪伴他转战万里的长刀“惊雷”,刀尖深深插入身前的碎石地里,成为他此刻唯一不倒的支柱。
环顾四周,是令人窒息的绝望。他身边,只剩下不足千人的残兵。曾经旌旗如林、兵甲铿锵的“怪胎”军团——那支由剽悍的交州劲卒、纹身披发的扶南丛林蛮兵、以及肤色黝黑、力大无穷的昆仑奴勇士组成的庞然铁流——此刻已如被飓风撕碎的破旗。交州兵倚着残破的盾牌,眼神空洞,昔日严整的阵型早已荡然无存,人人带伤,血污满面;扶南蛮兵身上象征部族荣耀的藤甲大多碎裂,露出里面同样伤痕累累的皮肤,他们紧握着缺口累累的弯刀或短矛,喉咙里发出野兽般低沉而压抑的咆哮,那是愤怒,更是面对绝境的悲鸣;最为惨烈的,是那些沉默如山的昆仑奴勇士,他们魁梧如铁塔的身躯上布满刀枪创口,许多人的重甲完全碎裂,只能凭借肌肉虬结的躯体硬抗,手中的巨斧或战锤上沾满了暗红的血肉碎末,此刻他们围在外围,如同沉默的礁石,用血肉之躯拱卫着核心。战马?几乎看不见了,只余下寥寥几匹伤痕累累的驽马,在寒风里瑟瑟发抖。辎重车辆更是大多化作了谷中仍在冒烟的焦黑残骸,或已被遗弃在来路上。
败了!一场彻头彻尾、前所未有的惨败!这两个字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张辽的心头。
记忆的碎片带着血光刺入脑海。贾诩!那个如同跗骨之蛆的毒士!他的离间计,终于在这遥远的西域绽放出最恶毒的花朵。康居王那张看似忠厚、实则狡诈如狐的脸,在张辽眼前晃动。那场在康居王帐中饮下的“结盟”血酒,此刻回想起来,每一滴都带着砒霜的甜腥。康居王信誓旦旦地提供了乌孙王庭“准确”的位置,言辞恳切,痛斥乌孙的桀骜不驯,力邀张辽共同出兵“惩戒”。
张辽并非没有警惕。他深知西域诸国反复无常如同草原上的风。但打通这条连接交州与遥远西方的黄金商路,震慑沿途如狼似虎的城邦,迫在眉睫。巨大的诱惑与肩头的重任,压倒了心底那一丝不安。他决定冒险一搏,亲率麾下最精锐的五千前锋,轻装疾进,意图效仿当年霍嫖姚封狼居胥的壮举,直捣乌孙王庭,毕其功于一役!
然而,疏勒河谷这险恶之地,成了他英雄末路的葬场。当他的大军完全陷入这狭窄的死亡陷阱,两侧山崖之上,骤然响起了山崩海啸般的号角与战鼓!无数康居、乌孙联军的精锐如同决堤的洪水,从两侧高坡的隐蔽处狂涌而出!箭矢如密集的蝗群,遮蔽了血色的天空,带着凄厉的尖啸倾泻而下!紧接着,是装备精良的重甲步兵,如同移动的钢铁壁垒,居高临下,狠狠地撞进了交州军仓促应战的阵列!
更致命的背刺,来自后方!那支一直宣称严守“中立”、甚至为张辽军提供过少量粮秣的疏勒国军队!他们如同从地狱裂缝中钻出的幽灵,在贾诩使者(一个永远笼罩在灰色斗篷里的阴鸷身影)亲临的威逼利诱下,终于亮出了淬毒的獠牙!疏勒王旗在后方谷口竖起,装备着锋利弯刀和轻便皮盾的疏勒士兵,带着被胁迫的疯狂与贪婪,切断了张辽唯一的退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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