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房里的空气骤然凝固了。窗外,酝酿已久的暴雨终于轰然而至,豆大的雨点狂暴地砸在玻璃窗上,发出密集而沉闷的声响,如同无数只手在疯狂拍打着囚笼。惨白的灯光下,陆凛的脸庞在雨幕投下的晃动阴影里显得愈发冷峻,轮廓锋利得如同刀刻。他深邃的眼眸瞬间掀起惊涛骇浪,震惊、痛苦、挣扎、还有一丝被彻底撕开伪装的狼狈,复杂得如同打翻的调色盘,但最终,所有的情绪都沉淀为一片死水般的沉寂,只剩下深不见底的疲惫和一种尘埃落定般的……认命。
他没有回避她的目光,只是那眼神沉甸甸的,像承载着整个世界的重量。时间在令人窒息的沉默中一分一秒地爬行,只有窗外狂暴的雨声和监护仪单调的“嘀嗒”声在提醒着时间的流逝。
就在沈微几乎以为他不会开口,或者又要编织另一个谎言时,陆凛极其缓慢地、几不可察地点了一下头。那动作轻微得如同风中残烛的摇曳,却像一柄无形的重锤,狠狠砸在沈微的心上。
“是。” 一个字,沙哑干涩,却带着千钧之力,砸碎了两人之间那层勉强维持的、摇摇欲坠的薄冰。“那是我在‘曼陀罗’组织里的代号。” 他闭上眼,浓密的睫毛在苍白的眼睑下投下浓重的阴影,似乎在积蓄力量,又像是沉入了不愿触碰的黑暗记忆。
沈微的呼吸骤然停滞,全身的血液仿佛在那一刻凝固,又瞬间逆流冲上头顶。虽然早有猜测,但当他亲口承认,那冲击力依旧如同山崩海啸。她僵在原地,只能看着他。
“陆振山,” 陆凛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一种彻骨的寒意,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冰缝里挤出来,“我的好叔父……在我十四岁那年,亲手把我卖给了‘曼陀罗’。” 他睁开眼,那双深不见底的眸子里翻涌着刻骨的恨意和屈辱,“为了换取一笔肮脏的交易,为了巩固他在陆氏的地位,为了……彻底抹去我这个碍眼的障碍。”
十四岁!沈微的心脏像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她无法想象,一个十四岁的少年,被至亲如此背叛,推入那样一个血腥的魔窟,是何等的绝望。
“那里……是真正的地狱。” 陆凛的声音低沉下去,陷入一种梦魇般的回忆,每一个音节都浸透了血腥和痛苦。“没有名字,只有代号。‘夜叉’,就是我的枷锁。训练……是为了把人彻底摧毁,再塑造成只懂杀戮的冰冷机器。” 他的目光失焦地落在惨白的天花板上,仿佛穿透了时空,看到了那永无止境的黑暗。“无休止的体能折磨,把人的极限榨干,碾碎。格斗,枪械,爆破,暗杀……每一种技巧都要用同伴的鲜血和哀嚎来浇灌。淘汰……就是死亡。每一天醒来,你都不知道身边躺着的,会不会是一具冰冷的尸体。”
沈微的手死死捂住自己的嘴,才能抑制住喉咙里即将冲出的惊骇呜咽。她的身体控制不住地微微颤抖,眼前仿佛浮现出少年陆凛在暗无天日的囚笼中挣扎、搏杀、一次次从尸山血海里爬出来的画面。那不是她认知中矜贵冷酷的陆氏掌权者,而是一个被命运和至亲亲手推进炼狱的孩子!
“信任是毒药,情感是弱点,怜悯……只会让你死得更快。” 陆凛的声音冰冷得像淬了毒的刀刃,带着一种非人的漠然,那是被彻底扭曲后留下的印记。“他们用最残酷的方式,把属于人的一切,一点点从骨头里剥离出去。只留下……服从和杀戮的本能。”
他停顿了,病房里只剩下他沉重压抑的呼吸声和窗外愈发狂暴的雨声。那沉默比任何话语都更令人窒息。
“那……” 沈微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破碎不堪,巨大的恐惧攫住了她,“我家的……那场火……” 她终于问出了那个盘桓在心底十年、此刻却让她恐惧得几乎窒息的问题,“那晚……你有没有……” 后面的话如同滚烫的烙铁,卡在喉咙里,灼烧着她的声带,无论如何也吐不出来。
陆凛猛地转过头,目光如利箭般射向她,那眼神里翻涌着被刺伤的痛楚、汹涌的愤怒,还有一种近乎绝望的悲哀。“沈微!” 他低吼出声,因为激动牵动了伤口,剧痛让他额角的青筋瞬间暴起,冷汗涔涔而下,但他毫不在意,只是死死地盯着她,“在你心里,我到底是什么?一个连无辜妇孺都不放过的冷血屠夫吗?!”
他的质问如同惊雷,炸得沈微耳膜嗡嗡作响,也炸碎了她心底最后那点自欺欺人的侥幸。她被他眼中那浓烈的痛苦和失望灼伤了,下意识地想要辩解:“我……我只是……”
“你家的火,是组织下达的任务!” 陆凛打断她,声音嘶哑却异常清晰,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目标是你的父亲沈修远!因为他……发现了‘曼陀罗’通过陆振山进行大规模洗钱的证据!他威胁到了组织的根基!” 每一个字都像沉重的石块,砸在沈微的心上。
“任务不是我接的!那晚……我根本不在执行序列!” 陆凛的声音因为激动和剧痛而微微发颤,眼底却燃烧着熊熊烈火,“我是……偷听到任务内容!我拼了命地想赶去阻止!” 他闭上眼,浓重的痛苦几乎要将他淹没,“可我……去晚了……” 最后三个字,轻得几乎被窗外的暴雨声吞没,却带着足以将人灵魂都碾碎的沉重和无力感。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