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盆“噼啪”炸开炭花,阿紫忽然笑起来,指尖掐进掌心的软肉。她记得在灵鹫宫看见的那双眼眶,空荡荡的像两口枯井,井底还凝着没擦净的血痕。
“收留你?”她忽然抄起桌上的铜灯,灯油晃出边沿,
“你可知我这双眼睛,半夜里会梦见铁头撞在石壁上的响声?会梦见你跪在我帐外,用指甲在冻土上刻我的名字?”
游坦之忽然跪下,膝盖砸在结着冰的砖地上,发出闷响。
“姑娘嫌我丑,”他的头垂得更低,铁头磕在砖缝里,
“我便戴着头罩,永远不摘下来。姑娘嫌我脏,我便每天用雪水洗三次澡,用艾草熏衣裳……”
“够了!”阿紫忽然将铜灯重重磕在桌上,灯油泼出半边,在木桌上洇出暗黄的痕,
“你以为我缺奴才?我帐下的皮室军,哪个不是百里挑一的勇士?”她忽然抓起妆匣,将里面的金钗玉镯一股脑砸过去,翡翠镯子撞在头上,发出清越的响,“拿这些去,找个庄子买几亩地,娶个不嫌弃你的老婆——”
游坦之却动也不动,任金钗滚到脚边。他忽然伸手,从怀里掏出个油纸包,层层剥开,是半块风干的鹿肉,边沿还留着牙印。
“这是在科尔沁草原,姑娘吃剩的。”他的声音轻得像雪,“我带着它走了四十里,狼追来的时候,我把肉藏在岩缝里,自己引开狼群……”
阿紫忽然咬住唇,指甲掐进掌心。她想起在女真部落的雪夜,这人背着她爬过结冰的山崖,头撞在岩石上的声音,和他牙关打颤的“别怕”混在一起。那时她眼睛还瞎着,只能抓住他结着冰的衣襟,闻着他身上混着血腥的艾草味。
“出去。”她忽然转身对着窗户,窗纸上的雪影子晃得人发晕,“明日天亮前,若再让我看见你,我便用银簪戳穿你另一只眼,反正你已经瞎了,多戳一个洞,也不碍着你舔马槽。”
游坦之跪着不动,像尊生了锈的铁像。阿紫听见自己心跳声混着风雪,忽然抓起妆匣里的金叶子,塞进修长的羊皮袋,转身甩在他脚边。
“带着这些滚!”她的声音比窗外的风更冷,“你以为我稀罕你的鹿肉?我只嫌你跟着,碍了我看萧峰的背影。”
夜深人静时,阿紫隔着窗纸看见那团灰影蹲在柴垛旁,头抵着冻硬的草绳,像只守着破窝的老狗。她摸着手腕上的珊瑚珠串,忽然想起游坦之剜眼时,虚竹说:“他用金创药敷眼时,连哼都没哼一声,只说‘别让阿紫姑娘知道疼’。”
雪片忽然大了,扑在窗纸上沙沙作响。阿紫咬开羊皮袋,金叶子的冷光映着她泛青的指甲。她悄悄推开后窗,将袋子扔向柴垛,却看见铁头人正用冻僵的手,把那半块鹿肉掰成小块,放在她昨夜喂过的流浪狗面前。
“蠢材。”
她忽然骂了句,声音却像被雪水浸过,“你就算把心掏出来,也不过是块冻硬的血肠……”
柴垛那边传来头碰着冻土的轻响,像谁在无声地磕头。阿紫忽然扯下珊瑚珠串,想扔出去,却终究塞进了枕头底下。窗外的风雪更紧了,油灯忽明忽暗,映着她腕上未愈的划伤,那是刚才砸妆匣时,被翡翠镯子划的,血珠渗出来,竟和当时游坦之剜眼时的颜色,一模一样。
五更天的梆子响过三声,阿紫听见柴垛那边传来马匹踏雪的声音。她掀开窗帘,看见游坦之牵着匹瘦马,马鞍上捆着她的羊皮袋,正在风雪里慢慢走远。头上的积雪落下来,露出半道新结的血痂,却始终没回头,就像他知道,有些东西,比铁头更硬,比雪更冷,却偏生在人心里,冻成了永远化不开的冰。
破窗棂漏进的风雪卷着灯花,将萧峰手中那半块带血痂的头皮映得忽明忽暗。
“你赶他走了。”他的声音像块冻硬的牛皮,每个字都带着冰碴子,
“在科尔沁草原,他为你引开狼群,被啃掉半只耳朵;在灵鹫宫,他剜了眼睛给你,自己摸着墙走了三天三夜,你就用这袋金叶子,把他打发了?”
阿紫正对着铜盆绞帕子,指尖冻得通红。听见这话,帕子“啪”地甩进水里,溅起的冰水珠子砸在火盆边沿,发出“滋滋”的响。
“打发?”她忽然笑起来,指尖绞着帕角,帕子上绣的并蒂莲被扯得变了形,“你该去看看他跪在柴垛旁的样子,头磕在冻土上,把青砖都砸出坑来,他是狗么?见着人就摇尾巴?”
萧峰盯着她腕上晃荡的珊瑚珠串,那是游坦之拿命换的。他想起昨夜在柴房看见的情景:半块风干的鹿肉用绢子包着,绢角绣着极小的“阿”字,边角磨得发白,分明是从她旧裙上剪下来的。
“他不是狗。”他忽然攥紧拳头,指头硌得掌心发疼,“他是这世上少有的、能把心掏出来焐热你眼睛的人。”
“焐热?”阿紫忽然转身,帕子上的水顺着指尖滴在毛毡上,晕开深色的点,“你知道他的眼睛塞进我眼眶时,我听见什么?”她忽然凑近,睫毛上还凝着水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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