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千铁骑的呼吸声突然消失了。段誉的折扇停在半空,虚竹的指尖还凝着未发的生死符,所有人都看见萧峰掌心的血与耶律洪基颈间的血,在箭杆上融成深紫的痕——像极了二十年前军旗上那道永不褪色的血誓。
“当年你说,”萧峰的声音忽然低下去,低得只有两人能听见,“若有一日你我刀剑相向,定要有如此箭。”
他松开另一只手,任玄色大氅滑落在地,露出里面染血的中衣,“现在第一箭,已抵在你心口。”他忽然扯开自己衣襟,露出左胸那道横贯半尺的刀疤,“第二箭,你可以射这里,当年替你挡的女真刀,此刻还在等你的箭。”
耶律洪基望着那道狰狞的刀疤,突然听见自己心跳如鼓。他想起辽水河畔的篝火,想起萧峰背着中箭的他在雪地里狂奔三天,想起自己曾说“若负此誓,教我与你同年同月同日死”,此刻这誓言正顺着箭尖的血,一点点渗进他的骨血。
“萧大哥!”段誉的呼声惊醒了凝固的时光。
萧峰却不为所动,指尖轻轻一推,箭簇已没入寸许:“大王若再不退兵,”他盯着耶律洪基突然涣散的瞳孔,
“这第三箭,便要同时贯穿你我的心——就像当年军旗上的血,永远混在一处。”
第一滴血落在沙地上时,耶律洪基忽然听见身后传来兵器落地声。他知道,那是他的亲卫们看见皇帝颈间的血,握不住手中的刀了。而萧峰的十八骑,此刻正用马刀抵住他七千铁骑的咽喉,不是刀,是当年黑山的誓言,是比刀更利的兄弟情。
“退……退兵……”
他终于说出这两个字,声音比断刀还要破碎。萧峰立刻撤箭,却在退后半步时突然单膝跪地,将染血的雕翎箭双手奉上:“这一箭,臣替陛下保存。”他抬头时,阳光正穿过他汗湿的鬓角,在辽王眼中,竟恍若当年那个在篝火旁替他裹伤的少年。
辽王颈间的血珠滴在箭簇上的刹那,七千铁骑的甲胄忽然发出细碎的颤响。
“好,好个同年同月同日死。”他忽然笑了,笑声里混着血沫的咸涩,“你总是要逼我记起黑山的雪。”
他抬手,指尖抚过萧峰胸前那道替他挡下的刀疤,甲胄上的蟠龙纹在抖动的阴影里,竟比萧峰的眼神还要冷,“若朕今日不退,你当真会拉着朕的手,让箭头穿胸而过?”
他看见萧峰眼中倒映着自己的甲胄,甲胄上的狼首与对方大氅上的狼首重叠,却又在一片冷光里裂成两半。远处传来段誉折扇轻敲辽兵头盔的“嗒嗒”声,像极了当年他们赌酒时拍击玉壶的节奏。
“退兵。”
他忽然说出这两个字,声音轻得像弓弦断裂前的颤音。
第一支弩箭“当”地落在沙地上,接着是第二支、第三千支,如暴雨初歇,却比暴雨更寂静。萧峰松开手,后退三步,忽然单膝跪地,玄色大氅沾满尘土,却仍像面不会倒的旗。
断刀被他踢进沙砾,刀身映着萧峰单膝跪地的影子,竟比二十年前在女真部受伤时还要狼狈。他翻身上马,乌骓马却在踏碎那支染血箭簇时突然悲鸣。
“萧大王。”他在马上转身,看见萧峰掌心的血正滴在沙地上,渐渐渗成当年军旗的形状,
“你赢了。”
他扯开腰间的绶带,九道金丝穗子散在风里,“但你别忘了,朕的箭袋里,永远留着一支空箭,”
他指向雁门关外的草原,“等着射穿你我共同刻在界石上的誓言。”
第一声收兵角响起时,辽军的弩箭已在沙地上插成密麻的林。虚竹忽然发现,那些箭簇的方向竟全避开了萧峰的十八骑,原来耶律洪基抬手的瞬间,指尖曾在马缰上打了个只有他们懂的绳结。
耶律洪基的赤旄大纛开始转向,狼首旗尖划过半空时,带起的风卷走了萧峰脚边的沙砾。
七千铁骑的马蹄声震得地面发颤,却再无一声金鼓。当最后一名辽兵掠过隘口,萧峰忽然捡起那支被踏碎的箭,断箭上的“契丹”二字已模糊不清。他望向辽军远去的方向,发现耶律洪基的乌骓马始终垂着尾巴,这是他们年轻时约定的暗号:若战马垂尾,便是背誓之人的良心,还在滴血。
风沙已将阳光掩住,将雁门关外的沙砾染成凝血。
萧峰望着耶律洪基的赤旄大纛消失在沙丘后,手中那支被踏碎的雕翎箭正在滴血,箭杆上的“契丹”二字已模糊,狼首箭簇却还凝着耶律洪基颈间的血,像极了二十年前军旗上那道永不愈合的伤口。
“大哥!”
段誉的呼声被风沙撕成碎片。萧峰却听不见,
“从此你我,箭断恩绝。”
耶律洪基临走时的话还在耳中,混着收兵角的尾音,像根细针扎进耳鼓。萧峰忽然低头,看见自己掌心血珠正沿着箭杆裂痕渗入,将断裂处染成深紫,那是契丹人祭奠亡者的颜色。他忽然笑了,笑声惊起沙丘上几只寒鸦,翅影掠过他眉间,竟比他的眼神更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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