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内响起此起彼伏的倒吸冷气声。谢渊余光扫见成王萧栎的幕僚悄悄后退,其靴底沾着的红土与宗人府焚档处相同 —— 那是宁王残余势力往来的印记。记忆突然被刺痛,那年在江西,抗税茶农李老汉被烙铁灼伤的手掌按在状纸上,血珠渗进宣纸的纹路,竟与眼前玉牒链的刻痕同样深峻。
"陛下请看," 他展开从棺底起获的茶渍绢帛,浅褐字迹在阳光下若隐若现,"元兴始谋,永熙收官 ' 八字,经鸿胪寺译官测算,茶汁氧化程度与陛下诞辰分毫不差。" 验印锥划过 "永熙" 二字,墨色在绢帛上洇开,"诸王借陪葬之名行分赃之实,用军屯幌子圈占民田," 忽然提高声音,殿角铜鹤的阴影恰好落在他肩头,"他们打造甲胄的银钱,正是茶农们卖儿鬻女的活命钱、冻死雪野的买棺银!"
永熙帝的手指在龙纹扶手上骤然收紧,指节泛白如霜。谢渊从帝王眼中看到的不只是震怒,更有深潭般的忌惮 —— 就像当年在宗人府初见玉牒链缺口时,那种望不见底的寒意再次爬上脊背。
"御史空言宗室逾制," 襄王党羽、吏部尚书强作镇定,朝珠在胸前撞出细碎声响,"可有确凿人证?"
"人证?" 谢渊从袖中取出一卷皱巴巴的血书,边缘焦痕清晰如刀割,"这是庐山茶农王大旺冒死送出的隐田舆图," 将血书与玉牒链舆图重叠,暗红指印与青玉刻痕严丝合缝,"他被砍断三根手指,却仍用残手在火漆箱上留下印记。敢问大人," 目光扫过满堂公卿,最后落在吏部尚书僵硬的脸上,"这些浸透血渍的纸页,可是你口中的 ' 空言 '?"
殿内死寂如坟。太子萧桓捏着玉牒链的手指微微发颤,楚王幕僚的朝靴在金砖上碾出细响,却再无人敢接话。谢渊知道,自己已触到了九王夺嫡的暗网核心 —— 那些精美的玉牒链、华贵的鎏金银盏,从来都是诸王瓜分民脂的利刃。
"御史越权!" 宗正卿突然暴喝,蟒袍上的獬豸补子在烛火下扭曲如鬼,"宗人府自有规制,何须御史插手?"
谢渊转身一揖,验印锥重重敲在刻着 "风宪" 二字的笏板上:"祖训煌煌,风宪官本就是天下百姓的耳目!" 他逼近宗正卿,对方退缩的脚步踩碎殿角积雪,"当茶农们的田契在火中卷曲,当他们的孩子在雪地里饿死,宗人府的规制在哪里?今日若纵容宗室逾制," 验印锥直指对方胸口,"才是对祖训最大的亵渎!"
永熙帝的咳嗽声惊落殿角积雪,九旒冕冠随身体晃动,珠串撞击声混着袖中玉牒链的轻响。"着三法司会同都察院," 帝王的声音被殿外呼啸的北风扯得破碎,"彻查庐山隐田案,涉事人等一体追责。" 龙纹御案上,玉牒链舆图的 "军屯" 标记正被烛影吞噬,却在谢渊眼中愈发鲜红,恍若当年江西刑场上,茶农们被斩落的血珠溅在雪地上的模样。
谢渊伏地叩首时,余光扫过丹陛西侧。宁王党羽、大理寺卿与襄王长史交换的眼神像两道暗箭,阴狠中带着不甘,就像三年前在魏王旧庄,他从火场救出的茶农孩子眼中,那种被夺走土地的绝望。此刻对方袖口的火漆印在金砖上投下阴影,与宗人府焚档处的焦痕重叠,让他想起验尸时在按察使齿间发现的同款茶梗。
三日后的菜市口飘着冻雨,太监尖利的嗓音穿破众臣耳膜。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朕承天命,临御寰宇,兢兢以祖宗法度为纲,惓惓以黎民社稷为念。迩来谢渊所劾襄、宁二府逆党一案,经三法司会勘、宗人府详核,竟查出天地不容之罪,人神共愤之行,朕心震恸,不得不明正典刑以谢天下。
查宁王余党与襄王残孽,勾连卫所,私设榷场,于庐山周遭布下十二道关卡,铁环锁山,茶农寸步难行;更将千顷膏腴隐为 "军屯",盗卖官田达三万六千顷,黄册焚于河滨,血书浮于浊流,"宁王府隐田" 四字,乃茶农以指血所书,触目惊心!彼等又以茶汁密书 "元兴始谋,永熙收官" 于舆图之背,暗合朕诞日,包藏祸心,竟欲效王莽篡汉、朱温代唐,此诚十恶不赦之谋逆大罪!
据《大明律》谋逆条,着将宁王党羽七十有二人、襄王党羽五十九人,即刻押赴西市斩立决,首级悬于九门示众三月,以儆效尤;宗正卿萧某,职司宗室教化,却纵恶养奸,形同首恶,着满门抄斩,府邸查抄入官;襄王萧某,虽未直接参与,然其府中长史、典宝等皆为谋逆核心,着废为庶人,囚于宗人府永巷,非诏不得出。
庐山茶农受困日久,着免永熙七年至九年茶税,开仓赈济谷米三千石;被占隐田悉数发还,由户部重造黄册,敢有宗室勋贵再行侵占者,罪加三等。玄夜卫、镇刑司、诏狱署三司,着即日起彻查逆党余孽,凡持半枝老梅暗号、茶汁密信者,无论官民,一体缉拿,务使奸佞无所遁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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