暖阁里那股阴冷的水腥气似乎都被连日来的焦躁炙烤得淡了些许。阴九斜倚在软榻上,手中那本《鸳鸯秘谱》早已被翻得卷了边角,苍白的指腹反复摩挲着画页上才子佳人执手相望的细腻笔触。
他眼神时而迷离,时而灼热,时而掠过一丝被画中纯粹情感刺痛的茫然。美人早已被挥退,连最烈的“烧魂刀”也提不起兴致,只剩下一种空落落的、被“情”字勾起的、无处安放的渴求。
历锋侍立一旁,肩头的绷带已换过几次,渗出的血色淡了许多,脸色却依旧带着重伤后的苍白。
他深潭般的目光平静地扫过阴九烦躁不安的手指,扫过他眼中那越来越浓烈的、近乎偏执的向往,如同看着精心培育的毒花即将绽放。
“上仙,”历锋的声音带着恰到好处的恭敬和一丝洞察世事的了然,“小人…斗胆再进一言。”
阴九猛地抬起头,那双带着水汽的眼睛死死盯着他,充满了急切:“说!”
“小人以为…”历锋微微躬身,姿态谦卑,话语却如同投入古井的石子,清晰而带着回响,“…这真情,如同稀世美玉,最忌…浮华喧嚣,最怕…身份权势的浊气玷污。”
他顿了顿,目光真诚地迎向阴九:“画中那些痴情眷侣,多是布衣荆钗,于市井烟火中相遇,于患难扶持中相知。若上仙您…依旧以如今这般…仙姿临凡,威仪赫赫…那些凡俗女子,眼中只有对力量的恐惧,对权势的谄媚,如何能生得出那画中…不染尘埃的真心?”
阴九的眉头瞬间拧紧,眼中掠过一丝被冒犯的戾气,但随即又被历锋话语中描绘的“布衣荆钗”、“市井烟火”所吸引。那些画中的场景…月下邂逅,柴扉相望…不正是他心底深处那病态渴望的投影吗?
“你的意思是…”阴九的声音带着一丝迟疑和…隐隐的期待。
“小人以为…”历锋的声音压得更低,如同在分享一个惊天的秘密,“上仙您…何不暂时隐去这通天手段,敛去这无上威仪?如同…如同一个真正的、有些落魄却饱读诗书的…文弱书生?”
他眼中闪烁着智慧的光芒:“寻一处清净地,开一家小茶馆,或是…做个抄书先生?过几日…真正的凡俗日子。褪去仙光,方能…显露出璞玉的本真,也才能…让那真正配得上您的、不慕权贵、只重才情的清雅佳人…为您倾心啊!”
“隐去身份…做个…书生?”阴九喃喃自语,苍白的脸上第一次浮现出一种极其复杂的情绪——抗拒、新奇、茫然,最终被一种巨大的、病态的憧憬所覆盖!画中那些才子佳人月下吟诗、柴门对弈的画面瞬间鲜活起来!若他也能如此…若他也能被一个画中仙子般的女子,用那种纯粹爱慕的眼神凝视…
“好!”阴九猛地一拍软榻扶手,眼中爆发出骇人的光芒,声音因激动而嘶哑,“本座…就做一回书生!历锋!给本座安排!要快!”
深潭般的眼底,一丝冰冷的笑意转瞬即逝。历锋恭敬垂首:“小人…遵命!定让上仙…得偿所愿!”
城南,一条相对清净、却又不至于冷僻的青石巷深处。一家小小的、挂着“听雨轩”竹匾的茶馆悄然开张了。店面不大,窗明几净,几张素雅的竹桌竹椅,空气中弥漫着新竹和劣质茶叶的清香。柜台后,站着一个穿着洗得发白的青布长衫的年轻人。
他身形略显单薄,脸色苍白得有些病态,眉宇间带着一种长期营养不良的书卷气和一丝挥之不去的、仿佛刻在骨子里的阴郁。正是敛去了所有气息、装扮成落魄书生的阴九。
此刻的他,强压着内心的焦躁和不耐,笨拙地擦拭着本就干净的柜台,目光却不时飘向门外,带着一种病态的期待和审视。扮演一个凡人,对他而言如同披上了一层沉重的枷锁,但为了那画中的“真情”,他甘之如饴。
历锋如同一个最尽职的管家,早已为他安排好了所有细节——这间茶馆是黑虎帮名下最不起眼的一处产业,伙计都是精挑细选、口风极严、甚至不知阴九真实身份的心腹哑仆。周围的街坊邻居,也被暗中“梳理”过,只知这里新来了一个沉默寡言、身体似乎不太好的年轻东家。
日子一天天过去。阴九扮演着“林九”这个落魄书生,强忍着对凡尘俗物的厌恶,守着这间冷冷清清的茶馆。最初的焦躁渐渐被一种更深沉的、被期待煎熬出的阴郁所取代。他看着巷子里那些粗鄙的妇人,看着偶尔进来歇脚的贩夫走卒,看着他们身上散发出的汗臭和市侩气息…心中那幅画中仙子的影像却愈发清晰、愈发渴望!
就在阴九的耐心即将耗尽,眼中的戾气快要压不住那层伪装的文弱时。
一个细雨蒙蒙的午后。
巷口,缓缓走来一个撑着一柄素白油纸伞的身影。
伞面微抬,露出一张清丽绝伦的脸庞。约莫十七八岁的年纪,肌肤胜雪,眉目如画,一双清澈的眼眸如同山涧清泉,不染丝毫尘埃。她穿着一身半旧的、洗得发白的淡蓝色细布裙,身姿纤细,如同雨中的一株新荷,清新、柔弱,带着一种未经世事雕琢的纯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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