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茫大地,亘古荒凉。
这里曾是神魔的角斗场,如今只是一片被彻底遗忘的坟茔。破碎的神兵利器半掩在焦黑的泥土与惨白的骨殖之间,断裂的矛杆指向阴沉的天空,锈蚀的巨斧深深楔入巨大的、早已风化的颅骨空洞的眼窝。空气里弥漫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沉重,并非尘土,而是无数纪元沉淀下来的死亡、怨恨以及神魔伟力溃散后残留的、令人窒息的威压。时间在这里失去了意义,只有永恒的寂静,连风都小心翼翼,不敢在此呼啸。
然而,在这死寂的深渊之底,一片覆盖着灰白尘埃的骨堆深处,有什么东西极其轻微地动了一下。
不是风吹,不是虫豸爬行。是沉寂了不知多少万年的骨骼,在某种无法理解的力量牵引下,重新接驳、摩擦,发出极其细微、却足以撕裂亘古寂静的“喀啦”声。紧接着,一只只剩下森然白骨的手掌,猛地从厚厚的骨灰与碎砾中刺出!
指骨嶙峋,关节处残留着暗金色的斑驳纹路,又缠绕着丝丝缕缕、活物般蠕动的漆黑雾气。这只骨手摸索着,抓住旁边一根斜插着的巨大肋骨,以此为支点,用力一撑!
轰然闷响。覆盖其上的骨山骤然崩塌,骸骨如雪崩般四散滚落。一个身影,缓缓坐了起来。
他——姑且称之为“他”——全身覆盖着某种早已朽烂不堪的暗色织物碎片,勉强粘连在骨架上。他的胸腔暴露着,肋骨森然,里面空空荡荡,只有微弱得几乎看不见的暗金与漆黑两色光点,如同行将熄灭的星辰,在虚无中极其缓慢地旋转、碰撞。头颅转动,发出令人牙酸的摩擦声,颈骨上残留着狰狞的裂痕。他的脸,是一张彻底失去皮肉的骷髅面孔,唯有那双眼窝,燃烧着令人心悸的火焰。
左眼,是纯粹、炽烈、仿佛熔化的太阳核心般的金色光芒,辉煌威严,带着审视万物的冰冷神性;右眼,则是翻涌不息、浓稠如墨的黑暗漩涡,深邃、暴戾,仿佛能吞噬一切光线的深渊入口。两种截然相反、彼此憎恶的力量,在这具骸骨的眼眶中疯狂对峙、撕扯,每一次光芒与雾气的碰撞,都在这片死寂的空间里激起无声的、撕裂灵魂的尖啸。
他(它?)茫然地转动着骷髅头颅,金与黑的视线扫过这片无边无际的死亡之地。破碎的巨神遗骸如同连绵的山丘,断裂的魔龙翼骨斜插天际,早已干涸的神血在焦土上留下紫黑色的、永不褪色的巨大污迹。属于神只的辉煌碎片和属于魔物的狰狞残骸杂乱地堆叠在一起,不分彼此。记忆?没有记忆。只有一片混沌,以及从每一寸骨骼深处渗透出来的、足以撕裂灵魂的剧痛。这痛苦并非源于此刻,更像是早已烙印在构成他存在的本源之中,是神性与魔性永不间断的战争。
他抬起那只仅余白骨的手掌,五指张开,对着上方铅灰色的、永恒不变的天空。左掌掌心,一点微弱却纯粹的金芒艰难地凝聚,如同风中残烛;右掌掌心,则是一缕细小的、贪婪扭动的黑雾。两种力量甫一出现,便如同宿世仇敌,本能地互相排斥、攻击,金色光点试图净化黑雾,黑雾则疯狂侵蚀金光。剧烈的冲突沿着臂骨蔓延,整条骨骼臂膀上瞬间爬满了蛛网般的裂痕,仿佛下一秒就会彻底崩解。
“呃……”一声极其干涩、如同两块粗糙砾石摩擦的嘶鸣从他喉骨深处挤出。这无意义的声响在绝对的死寂中显得格外刺耳。他猛地攥紧双拳,强行掐灭了掌中那点微弱的光芒与雾气。冲突的力量被粗暴压制,反噬的痛苦让他整个骨架都在剧烈颤抖,发出不堪重负的吱嘎声。
他,是什么?
无人回答。只有亘古的荒凉与骸骨的沉默。
他挣扎着,试图用那仅余白骨的双足站起来。动作笨拙而艰难,每一次尝试都伴随着骨骼不堪重负的摩擦和碎裂声。终于,他摇摇晃晃地站稳了。金色的左眼环顾四周,光芒里充满了本能的警惕与对秩序的探寻;漆黑的右眼则贪婪地扫视着脚下无尽的骸骨与腐朽,仿佛在汲取这片死亡之地的养分。
一个方向,冥冥之中传来一丝极其微弱、却又无法忽视的牵引。那感觉难以名状,非光非暗,却像一根无形的线,牵扯着他空洞胸腔内那旋转不休的光暗核心。
他迈开了脚步。白骨踏在千万年累积的骨粉与碎砾上,发出单调而诡异的“咔嚓、咔嚓”声,成了这片死亡国度里唯一的节奏。
***
死亡荒原的边缘,地势开始起伏,嶙峋的怪石取代了堆积如山的骨骸,空气中那股令人窒息的死寂威压也稍稍淡薄了些。但贫瘠依旧,焦黑龟裂的土地上,只有零星几丛灰绿色的、长着尖刺的荆棘在顽强的活着。
一个瘦小的身影,像一只受惊的野兔,在巨大的岩石阴影间敏捷地移动。她身上的衣服破烂得几乎无法蔽体,由无数块颜色各异、污秽不堪的碎布勉强拼凑而成,赤着的双脚被粗糙的地面磨出了血痕,沾满了黑灰。乱蓬蓬的头发如同枯草,遮住了大半张脏污的小脸,只有一双眼睛,大而圆,像蒙尘的琉璃珠,里面盛满了与这死地格格不入的、属于生者的恐惧与警惕。她是小灯芯,这片绝域边缘,某个早已在饥荒与战乱中消亡的凡人村落唯一的幸存者,一个挣扎在生死线上的小乞丐。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