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寅生没有立刻回答。
他缓缓站起身。动作不再像之前那样因剧痛而痉挛颤抖,而是带着一种新生的、充满韧性的稳定。赤裸的身体上,新旧伤痕交错,在幽暗的光线下如同狰狞的图腾。断裂的右臂被固定在简陋的夹板中,翠绿的光晕在缝隙间脉动。他站在冰冷的岩石上,脚下是肮脏的兽皮和尚未干涸的暗红血迹(有他自己的,也有铁甲地龙的)。
他抬起头,翠绿燃烧的竖瞳,越过篝火,越过佝偻的巫九,越过惊愕的疤脸,望向溶洞深处那片最为幽邃的黑暗。那里,庞大到难以想象的远古骸骨深埋岩壁,只露出冰山一角,覆盖着缓慢蠕动的暗绿苔藓,散发出令人灵魂战栗的古老蛮荒气息。巨大的“山君噬”图腾悬浮其上,苍翠的光纹缓缓流转,无声地诉说着力量、生存与湮灭的洪荒法则。
力量在血管里奔涌。狂暴的妖虎之力,冰冷的吞噬本能,孱弱的人族灵力,还有那经由图腾烙印调和、汲取的大地生机……它们如同被强行驯服的恶龙,在他的意志约束下,暂时蛰伏,却又随时可能挣脱束缚,爆发出毁天灭地的凶威。这力量带来掌控感,却也带来更深的重量与……一种冰冷的觉悟。
他缓缓收回目光,翠绿的竖瞳重新聚焦在巫九那张沟壑纵横、写满南荒风霜的脸上。那张脸上,有狡黠,有苍凉,有看戏般的玩味,更有一种将他视为棋子的、赤裸裸的利用。
“代价呢?”叶寅生的声音响起,沙哑依旧,却不再虚弱,而是如同磨砺过的粗粝砂石,带着一种穿透嘈杂的冰冷平静。那声音里,属于青岚宗杂役叶寅生的怯懦与迷茫,正在被某种坚硬的东西取代。“你救我,给我力量,要看的戏……是什么?”
巫九浑浊的老眼微微眯起,如同盯上猎物的老枭。他吧嗒吸了一口旱烟,辛辣的烟雾从鼻孔喷出,在幽绿的火光中扭曲。
“戏?”他咧开嘴,露出黄黑的牙齿,笑容带着南荒特有的残酷坦率,“老头子我,就想看看一头被逼到绝路的虎崽子,能在这片吃人的泥潭里,扑腾出多大的血浪!”他枯瘦的手指,随意地指向溶洞外那被浓重瘴气封锁的、未知的黑暗,“看看你,怎么用这身‘山君噬’得来的爪牙,去撕碎那些把你当猎物的玩意儿,无论是南荒里的畜生……”他顿了顿,浑浊的眼珠里闪过一丝冰冷的讥诮,“……还是南荒外,那些披着人皮、喊着替天行道的‘正道’豺狼。”
他向前一步,佝偻的身影在巨大骸骨阴影的映衬下,渺小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压迫感。
“至于代价?”巫九的声音陡然压低,如同毒蛇吐信,带着一种冰冷的契约意味,“你的命,从今往后,就是南荒的命!你活着,就得用你的爪牙,给老头子我在这片烂泥地里,刨出点真正有意思的‘动静’来!哪天你刨不动了,或者……被更大的爪子拍成了肉泥,”他耸耸肩,油腻的皮袄摩擦发出沙沙声,“那戏,自然也就散场了。”
赤裸的交易。冰冷的利用。没有温情,没有道义,只有南荒最赤裸的生存法则——力量与价值的交换。
叶寅生沉默着。翠绿的竖瞳在幽暗中燃烧,如同两口深不见底的寒潭。巫九的话语像冰冷的刀子,刮掉了他心中最后一丝不切实际的幻想。他清晰地看到了自己未来的路——一条浸满鲜血、遍布荆棘、与虎狼搏杀、与自身魔性抗争的不归路。没有救赎,只有挣扎着活下去,直到力竭而亡,或者……踏着尸骨,攀上连自己都不敢想象的高峰。
他缓缓抬起仅能活动的左手,五指张开,对着虚空中那缓缓旋转的“山君噬”图腾。指尖,那缕暗金、翠绿、乳白三色交织、极不稳定却又凝练无比的力量光晕再次浮现,如同他此刻命运的缩影——混乱、狂暴,却蕴含着撕裂一切的锋锐可能。
“好。”
一个字。沙哑、冰冷、斩钉截铁。没有犹豫,没有恐惧,只有一种被逼到悬崖尽头、退无可退后,破釜沉舟的决绝。
巫九浑浊的老眼中,精光一闪即逝。他不再言语,只是吧嗒吧嗒地抽着旱烟,幽绿的火光在他深陷的眼窝里跳跃,如同两簇不灭的鬼火。
……
数日后。
南荒深处,一片被剧毒瘴气常年笼罩的黑色沼泽边缘。腐烂的泥沼咕嘟咕嘟冒着气泡,散发出令人作呕的恶臭。扭曲的枯木如同垂死巨人的手臂,伸向灰蒙蒙的天空。
一道身影,如同鬼魅般从一株巨大、覆盖着滑腻苔藓的枯树后闪出。
正是叶寅生。
他身上的破烂皮袄换成了南荒常见的、用某种坚韧兽皮简单缝制的短打,依旧沾满泥污和暗褐色的血迹。断裂的右臂被更加坚固的兽骨和浸透药液的坚韧藤条重新固定,外面缠着厚厚的、沾满泥浆的布条。虽然行动间依旧能看出些许不便,但那翠绿的光晕在包扎下隐隐流转,显示着惊人的愈合速度。他的脸庞瘦削而冷硬,如同刀劈斧凿,沾满泥点。那双眼睛,在沼泽弥漫的灰暗瘴气中,燃烧着两点凝练而冰冷的翠绿光芒,如同潜伏在阴影中的猛兽之瞳,警惕地扫视着四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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