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月悬天,像一个巨大而冰冷的创口,将不祥的深紫色泼洒下来,浸染着整座帝都。那光芒毫无暖意,只有一种深入骨髓的阴寒,将高耸的宫殿檐角、宽阔的朱雀大道、乃至每一块历经沧桑的青石板,都镀上了一层幽邃诡异的紫晕。空气粘稠滞涩,仿佛凝固的寒冰,每一次呼吸都带着铁锈与陈旧香灰混杂的腥气,沉甸甸地压在每个人的肺腑之上。
死寂。
连惯常的虫鸣犬吠也消失得无影无踪。整座城市如同一座巨大的、精心雕琢的坟墓,只剩下一种令人头皮发麻的、万物屏息的巨大沉默。恐惧如同这无处不在的紫光,渗透进砖石的缝隙,缠绕上枯树的枝桠,钻进每一扇紧闭门窗的缝隙,沉甸甸地压在每一个蜷缩在黑暗角落里的心脏上。
唯有皇城中心,那象征至高权威与血腥仪轨的玄天祭坛,是这片死寂之海中唯一翻涌着“活气”的漩涡。九层高的巨大圆坛,由通体乌黑的玄曜石砌成,在紫月下泛着冰冷坚硬的光泽,如同巨兽嶙峋的脊骨。坛顶中央,一口三人合抱的青铜巨鼎巍然矗立,鼎身缠绕的饕餮纹路在紫光映照下仿佛活了过来,狰狞地蠕动着。
鼎内,幽蓝的火焰无声地舔舐着虚空,没有温度,只有一种吸噬生机的冰寒。火焰上方,一个穿着繁复华丽祭袍的少女被无形的力量悬浮着,离鼎口仅有三尺。她的身体绷紧如拉满的弓弦,剧烈的颤抖透过厚重的祭袍依然清晰可见。她发不出任何声音,喉咙里只有“嗬…嗬…”的、被绝望彻底堵死的微弱气音,每一次抽搐都像是在与无形的绞索做着最后的、徒劳的挣扎。祭袍上用银线绣着的星月图案,此刻像一张冰冷嘲讽的网,将她死死罩住。
祭坛下方,黑压压跪满了人。王公贵族,文武百官,平民代表,如同泥塑木雕,头颅深埋,额头紧贴着冰冷刺骨的地面。无人敢抬眼直视那祭鼎中的景象,唯有身体无法控制的细微颤抖,泄露着灵魂深处同样被置于鼎中炙烤的恐惧。
在这片凝固的、只有少女濒死喘息作为背景音的绝望图景中,唯有祭坛边缘,一个角落的阴影里,盘坐着一位抚琴的玄衣男子。他身形挺拔,面容却隐在兜帽投下的更深邃的暗影里,看不真切,只露出线条冷硬的下颌。膝上横放着一张样式奇古的七弦琴,琴身色泽沉郁如墨玉。他修长的手指按在冰冷的琴弦上,指尖微微泛白,每一次拨动都极其缓慢、极其克制。
铮——嗡——
一个孤绝的音符从他指下艰难地溢出,低沉、苍凉,带着金属摩擦般的沙哑质感,瞬间便被那祭鼎中幽蓝火焰无声的燃烧和少女濒死的嗬嗬声所吞噬。这琴音微弱得如同风中残烛,却固执地穿透那令人窒息的死寂与恐惧,像一道无形的涟漪,艰难地扩散开来。它不是为了对抗那庞大无匹的紫月威压,更像是在这无边的绝望深渊中,投下的一颗微小石子,试图激起一丝微不足道、却又真实存在的回响——一种属于人的、不甘彻底沉沦的回响。
琴弦每一次被拨动,都仿佛牵动着抚琴者全身的骨骼筋肉,带来难以想象的负荷。他按弦的手指关节绷得死紧,玄色的袖口下,一丝鲜红的血线正沿着苍白的手腕悄然蜿蜒而下,无声地滴落在冰冷的玄曜石地面上,晕开一小朵转瞬即逝的暗色之花。
就在这极致的压抑即将把人逼疯的边缘,祭坛下方,那片匍匐跪拜的人群外围,靠近高大宫墙的阴影处,一道纤细的身影猛地一颤,像是被那滴落的鲜血烫到,又像是被那孤绝的琴音骤然刺穿了某种桎梏。
叶棂棂猛地抬起了头。
她同样穿着粗陋的灰色麻衣,和周围无数麻木跪伏的身影并无二致。但她此刻的动作,在这片死寂的俯首帖耳中,却显得如此突兀,如此惊心动魄。她同样跪着,脊背却绷得笔直,像一杆在狂风中宁折不弯的细竹。乱糟糟的额发下,一双眼睛亮得惊人,里面没有周围人那种深入骨髓的恐惧和麻木,只有燃烧的、近乎疯狂的火焰——那是少年人未被磨平的棱角,是绝境中迸发出的、不顾一切的反抗与愤怒。
她的目光死死钉在祭坛顶端,钉在那口吞噬着少女生命的青铜巨鼎上。嘴唇被牙齿咬得死死的,一丝鲜红的血线顺着嘴角蜿蜒而下,在下巴上凝成一颗小小的血珠,最后沉重地砸在她紧握成拳、指节因过度用力而泛白的手背上。
痛。
一股熟悉的、源自生命深处的尖锐刺痛,毫无预兆地自她左肩骤然爆发!仿佛有一把无形的冰刀,正狠狠剜进她的骨缝深处,在那里疯狂搅动。每一次月噬之夜,这烙印般的痛楚都如期而至,如附骨之疽。但这一次,这痛楚来得格外暴烈、格外蛮横,带着一种要将她灵魂都彻底冻结撕裂的意志。
左肩的衣衫下,那片从小就伴随着她的、形如月牙的暗紫色胎记,此刻正滚烫地灼烧着她的皮肤,甚至透出微弱的、诡异的光晕,隔着粗麻布料都清晰可见。它不再仅仅是一个耻辱的“灾星”标记,更像是一个被强行按在她血肉中的、冰冷而饥饿的活物,正随着天上那轮巨大紫月“心跳”般的诡异脉动,贪婪地吮吸着什么,同时释放出毁灭性的酷寒。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