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道尽头的磷火忽明忽暗,将幂篱人影拉长成扭曲的鬼影。顾长安的指尖按在阴鱼玉佩上,那玉竟烫得似要灼穿掌心。阿丑突然抓住他的手腕,少年湿冷的掌心传来细微震颤——是金吾卫特有的示警方式。
"梳头娘子的铃铛…"阿丑的呼吸喷在顾长安耳畔,带着雄黄混血的腥气。远处鎏金铃铛的声响与水流形成诡异和鸣,每个音节都精准对应《霓裳羽衣曲》第七叠的转调。
顾长安的靴底碾碎水洼里的冰晶。这些本该在初夏消融的薄冰,此刻却泛着淡蓝色荧光。他弯腰蘸取些许,指腹立刻传来针刺般的痛感——是终南山特有的寒石粉,当年杨贵妃暑日纳凉时最爱洒在玉簟上的东西。
"将军可认得这个?"幂篱人突然开口,声音像是隔着层层纱幔传来。染血的鸟笼被抛到两人面前,笼中鹦鹉的左翅竟缝着块杏黄绸缎,上面墨迹淋漓写着"七月七日长生殿"。
阿丑的匕首已经抵住顾长安后腰。少年这个动作看似威胁,实则是让他注意脚下——浑浊的水面下隐约可见十二个铜环,每个环上都系着褪色的五色缕。顾长安想起务本坊爆炸前夜,永宁曾指着太液池的涟漪说"那些丝绦像不像拴魂的锁链"。
幂篱人突然掀开面纱。月光从头顶岩缝漏下来,照见一张布满金粉裂纹的脸——那些裂纹拼凑成完整的工尺谱,在颧骨处赫然标着"天宝九载"的字样。顾长安的袖箭已滑入掌心,却见对方缓缓举起右手。
那只手上戴着翡翠扳指,戒面内里嵌着半片鱼形玉璜。当它触碰到鎏金铃铛时,水道突然响起熟悉的琵琶轮指声。顾长安的太阳穴突突跳动——这分明是醉仙楼里假柳十一娘的指法。
"裴家姐姐走得不安生呢。"幂篱人用铃铛指向支洞方向。裴十二娘的浮尸不知何时又漂了回来,肿胀的手指正卡在石缝间,指甲缝里闪着金粉的光泽。阿丑突然扑过去掰开死者的嘴,从舌底抠出枚带血的玉扣——正是永宁那对鸳鸯扣里的雌扣。
阴鱼玉佩突然发出蜂鸣。顾长安低头看见玉上血丝已汇聚成完整的宫商符号,与岩壁上的血谱形成呼应。幂篱人趁机甩出袖中白绫,绫缎上密密麻麻绣着《霓裳》全谱,在磷火中泛出荧荧绿光。
"当年贵妃赐死的宫人…"阿丑突然嘶吼着扯开衣襟。少年心口的雄黄地图被水晕开,枯井标记旁竟浮现出鎏金小字——"梨园旧部"。顾长安的刀锋划破白绫时,纷扬的碎片里飘出许多银白发丝,每根都缠着褪色的五色缕。
幂篱人发出夜枭般的笑声。她摘下发间银簪在岩壁上划刻,火星迸溅处显露出枯井的完整标记——多出来的竖线笔直贯穿井口,像柄滴血的剑。顾长安突然想起柳十一娘临终前用血画在地上的图案,喉头顿时涌上铁锈味。
水道突然剧烈震荡。阿丑拽着顾长安扑向右侧凸起的石台,原先站立处已陷成旋涡。浮沉的碎木中升起个黑漆描金箱,箱盖上的弹琵琶仕女图正在水流中扭曲变形。少年用匕首撬开铜锁,里面整整齐齐码着十二个鎏金铃铛,每个内壁都刻着不同年份的"天宝"纪年。
"第十三个…"幂篱人幽幽道。她掀开裙摆露出小腿——皮肤上用金粉刺着完整的曲江渠道图,三条红线在枯井处交汇成血痣。顾长安的阴鱼玉佩突然脱手飞出,正正嵌进岩壁乐谱的缺失处。
岩壁轰然洞开。潮湿的冷风裹着硫磺味扑面而来,露出后面幽深的甬道。阿丑突然惨叫一声捂住心口,雄黄地图竟如活物般蠕动起来,枯井标记渗出丝丝鲜血。幂篱人趁机甩出白绫缠住少年脖颈,绫缎上金线绣的"七月七日"字样勒进皮肉。
顾长安的刀斩断白绫时,鎏金铃铛突然齐齐自鸣。甬道深处传来熟悉的琵琶轮指,这次弹的却是《霓裳》最后一叠的破阵乐。幂篱人退到光影交界处,翡翠扳指与阴鱼玉佩隔空相映,竟在岩壁上投出个完整的太极图。
"永宁殿下等您…"她的声音突然变成柳十一娘的腔调,左手指甲却开始剥落,露出底下漆黑的焦痕。阿丑挣扎着爬过来,塞给顾长安半片银杏叶——叶脉里渗出的汁液组成了"亥时三刻"的字样。
岩壁上的太极图开始旋转。顾长安看见无数银白发丝从甬道涌出,每根都系着个微型铜铃。它们在空中组成《霓裳》乐谱的形状,最末的音符正指向自己染血的箭伤。阿丑突然用匕首划开心口,沾血的手指在石台上画出枯井的剖面图——井底竟连着务本坊的地窖。
幂篱人发出最后一声尖啸。她的翡翠扳指炸裂开来,飞溅的玉屑在水面组成半曲乐谱。顾长安扑过去时只抓住半幅面纱,纱上绣着的梨园双燕纹正在渗血。阴鱼玉佩突然爆出刺目红光,玉中血丝全部流向甬道方向。
阿丑拖着伤腿爬向黑漆箱。少年颤抖的手指抚过十二个铃铛,突然将天宝九载的那个按进自己心口的伤口。鲜血涌出的瞬间,整个水道响起震耳欲聋的钟磬合鸣——正是《霓裳》终章的金石之音。
顾长安的耳膜被震出血丝。在失去意识前的最后一刻,他看见甬道深处亮起熟悉的鎏金香炉,炉中青烟凝成永宁的侧脸。少女的唇瓣开合间,飘出的却是鹦鹉的残句:"…枯井…玉璜…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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