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钟的余韵在地窖中久久不散,许云娘跪坐在青铜碎屑之间,指尖还保持着拨弦的姿势。焦尾弦上的血迹已经干涸,在晨光中呈现出暗褐色的纹路。她怔怔望着顾长安消散的地方,那片青砖地面上只余一把青铜钥匙,钥匙表面刻着的律律纹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褪色。
地窖深处的滴水声突然变得清晰。许云娘猛地惊醒,抓起《长生乐》谱卷和钥匙塞入怀中。起身时左脚踝传来钻心的疼痛——方才跳窗时的扭伤此刻才显出威力。她咬着牙攀上楼梯,每走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
推开地窖铁门的瞬间,寒风裹着雪粒子扑面而来。许云娘这才发现外头已飘起细雪,太常寺的琉璃瓦上积了薄薄一层白霜。远处传来杂乱的马蹄声,隐约能听见"永王遇刺"的呼喊在宫墙间回荡。
她贴着回廊阴影疾行,腰间的笙管长矛不时磕碰在柱子上。经过乐正值房时,窗缝里漏出的灯光突然熄灭。许云娘屏息凝神,听见屋内传来书卷翻动的窸窣声。
"谁在那里?"她压低声音问道,右手已经摸上焦尾弦。
翻动声戛然而止。片刻后,值房门吱呀一声打开半尺,露出半张苍老的脸——是掌管雅乐的刘太祝。老人浑浊的双眼在看到她锁骨下的五弦纹时骤然睁大,枯枝般的手指死死抓住门框:"许…许司乐的女儿?"
许云娘警惕地后退半步。刘太祝却突然跪倒在地,从怀中掏出一块染血的帕子:"老朽…老朽藏了十五年…"帕子展开,里头裹着半枚断裂的玉珏,玉上阴刻着与青铜钟铭文相同的"沈"字。
"当年贵妃省亲…"老人声音发抖,"老奴亲眼看见玉真公主把这玉珏一分为二…"
话音未落,值房后窗突然传来瓦片碎裂的脆响。刘太祝脸色骤变,猛地将玉珏塞进许云娘手中:"去找教坊司的秦娘子!就说…"一支弩箭突然穿透窗纸,正中老人咽喉。许云娘眼睁睁看着刘太祝栽倒在地,鲜血喷溅在值房悬挂的编钟上,发出诡异的颤音。
她转身撞开回廊侧门,迎面撞上一队巡逻的金吾卫。为首的校尉举着火把,火光映出许云娘衣襟上的血迹:"站住!"
许云娘急中生智,抓起腰间笙管吹出个凄厉的高音。校尉明显一怔——这是军中传令的调式。她趁机哑着嗓子喊道:"永王遇刺!逆贼往太庙方向去了!"
趁着众人混乱之际,她闪身滚入假山缝隙。怀中的玉珏硌得心口生疼,父亲留下的密码与顾长安的遗言在脑海中纠缠不休。穿过枯荷池时,许云娘突然刹住脚步——池畔的雪地上赫然印着串带血的脚印,每个脚印边缘都泛着诡异的青铜色。
脚印消失在教坊司的角门外。许云娘犹豫片刻,还是轻轻叩响了门上的铜环。三长两短,是父亲生前与秦娘子约定的暗号。
门开了一条缝。浓烈的药草味扑面而来,秦娘子裹着素色斗篷的身影隐在阴影里。看到许云娘锁骨下的五弦纹,她倒吸一口凉气,猛地将人拽进屋内。
"你居然还活着…"秦娘子反锁房门的手在发抖。屋内没有点灯,唯有药炉的微光映出四壁悬挂的各式乐器。许云娘注意到东南角的焦尾琴少了一根弦——正是此刻缠在她腕上的这根。
"刘太祝让我…"许云娘刚开口,秦娘子就捂住她的嘴。这个向来以泼辣着称的教坊司管事此刻面色惨白,耳语道:"别出声,地底下有东西在听。"
仿佛为了印证她的话,地板下突然传来金属摩擦的声响。许云娘的五弦纹又开始灼烧,这次痛感直窜后颈。秦娘子迅速从药炉中挖出团青黑色药膏,不由分说抹在她的纹路上。
"你爹当年留下的方子…"秦娘子说话时不停瞥向地板,"能暂时压住共鸣。"
许云娘刚要追问,怀中的青铜钥匙突然变得滚烫。她吃痛松手,钥匙落地的脆响中,屋内所有铜制乐器同时发出嗡鸣。秦娘子脸色大变,抓起药杵砸向墙角的铜锣:"快走!他们循着声波找来了!"
地板下的摩擦声突然变得急促。许云娘捡起钥匙的瞬间,看见木质地板缝隙间渗出暗红色的液体——不是血,而是掺着铜锈的某种黏液。
秦娘子推着她往后院跑:"翻过那道墙就是光宅坊!"说着塞给她一个油布包,"里头是你爹的笔记和…"话音未落,前厅突然传来门板爆裂的巨响。许云娘最后看见的,是秦娘子转身时扬起的素色斗篷,以及从地板裂缝中探出的、缠满紫丝的金属手指。
她含着泪翻上院墙。墙外传来熟悉的齿轮转动声,低头就看见顾长安的金属残躯立在巷子里——不,不是顾长安,这具躯体右臂完好,心口也没有律吕图。当"它"抬头时,许云娘看清了那张完全金属化的脸——是三个月前战死的左金吾卫将军崔器。
"它"的喉咙里发出齿轮卡住的声响,机械地重复着:"沈…氏…永…昌…"许云娘握紧焦尾弦正要跃下,巷口突然射来一支火箭,正中金属人的后背。火油瞬间蔓延全身,将"它"变成个燃烧的火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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