襄阳的悲风尚未吹尽,江陵城孙府深处,气氛却压抑得如同暴风雨前的死寂。
书房的门窗紧闭,厚重的帘幕隔绝了外界最后一丝光线,只余下几盏牛油灯在角落里挣扎着,投下摇曳不定、鬼魅般的阴影。空气里弥漫着陈年书卷的霉味、新磨墨汁的苦涩,还有一种沉甸甸的、名为“仇恨”的凝滞。
孙绍跪在冰冷的青砖地上,背脊挺得笔直,如同一杆标枪,深深刺入这沉重的黑暗。他面前悬挂着一幅巨大的画像。画中人身披重铠,按剑而立,面容刚毅,眼神锐利如鹰陇,睥睨间自有一股气吞山河的豪迈——正是他的祖父,破虏将军孙坚!
画像下方,一张宽大的紫檀木供桌上,供奉的却非瓜果香烛,而是三件令人心头发寒的遗物:
一柄断裂的、带着暗褐色干涸血迹的古锭刀!那是孙坚当年征讨黄巾、会盟讨董时随身佩带的利器,最终在襄阳城下饮恨崩折。
一件被火焰燎烧得焦黑、几乎看不出原色的赤红色锦袍残片!它曾披在孙策宽阔的肩头,伴随小霸王驰骋江东,意气风发,如今只剩下这触目惊心的残骸。
还有一枚小巧的玉蝉,雕工古拙温润,静静地躺在锦盒中。这是周瑜生前从不离身的佩饰,是他与孙策少年相交的见证,象征着江东双璧那份超越生死的羁绊。
烛火在孙绍年轻却刻满阴鸷的脸上跳动,将他紧抿的嘴唇和眼中那深不见底的仇恨映照得如同地狱幽火。他死死盯着祖父的画像,嘴唇无声地翕动着,仿佛在进行着最刻毒的诅咒和最坚定的誓言。
“祖父…父亲…公瑾叔父…”低沉的声音从牙缝里挤出,每一个字都带着血沫般的恨意,“绍…无能!眼睁睁看着仇寇窃据江东,屠戮我父祖基业,践踏公瑾叔父毕生心血!庐江…柴桑…那冲天的大火…孙氏子弟的血…还在绍的眼前烧!”
一滴滚烫的泪水,终于无法抑制地冲破他强行筑起的堤坝,沿着紧绷的脸颊滑落,砸在冰冷的地砖上,碎裂无声。
“此仇不报,孙绍…誓不为人!”他猛地俯下身,额头重重磕在坚硬的地面上,发出沉闷的响声。一下,又一下。再抬起头时,额上已是青紫一片,渗出血丝,唯有眼中的火焰,燃烧得更加疯狂炽烈。
书房内一片死寂,只有牛油灯芯偶尔爆开的细微噼啪声。
不知过了多久,一个几乎与阴影融为一体的身影,如同鬼魅般悄无声息地出现在孙绍身后。来人身材瘦削,面容清癯,三缕长须垂至胸前,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旧儒衫,正是避居交州多年、被孙绍秘密寻回的谋士步骘(字子山)。他手中捧着一卷颜色泛黄、边缘磨损严重的古老皮卷。
步骘没有打扰孙绍的跪拜,只是静静地立着,目光扫过供桌上的遗物,眼中亦闪过一丝沉痛。直到孙绍的呼吸稍微平复,他才上前一步,声音低沉而清晰,带着一种奇异的、能穿透黑暗的力量:
“少主,节哀。江东血脉,岂能断绝于荆襄之手?”
孙绍身形一震,缓缓直起身,没有回头,声音沙哑:“子山先生…江东…还有血脉吗?”
“有!”步骘斩钉截铁,双手将那份泛黄的皮卷呈上,“少主请看此物!”
孙绍猛地转身,目光如电般射向步骘手中的皮卷。他接过,入手感觉异常坚韧,带着海腥和岁月沉淀的气息。他小心翼翼地将其在供案上展开。
皮卷上的图案线条古朴奇诡,并非寻常疆域图。上面描绘着辽阔无垠的波涛,在怒海惊涛之间,零星点缀着一些形似巨龟、飞鸟、甚至模糊人形的岛屿。一条用朱砂勾勒出的、断断续续的航线,如同一条受伤的血色长蛇,艰难地穿越风暴与漩涡,最终指向一片被浓重云雾笼罩、绘有巨大扶桑神木轮廓的陌生陆地!图卷一角,用古老的篆文标注着两个令人心惊肉跳的字——“夷洲”!更下方还有一行小字批注:“徐福东渡避秦,遗族所居,沃野千里,可养雄兵十万!”
“这…这是?”孙绍的呼吸陡然急促起来,手指因激动而微微颤抖,抚摸着那神秘的航线。
“此乃前秦方士徐福,奉始皇之命携童男童女、百工、五谷种子东渡蓬莱求取仙药的海图副本!”步骘的声音压得更低,却字字如锤,敲在孙绍心头,“据传,徐福并未寻得仙岛,却意外抵达了这片远在海外的沃土——夷洲!他及其部属后裔,世代繁衍于此,自成一体,避开了中原数百年战火!此图,是骘早年游历交州极南之地,九死一生,从一处濒海古洞中所得!”
步骘的手指顺着那条朱砂航线,点在夷洲的位置:“此地远离中土,风物迥异,但地广人稀,物产丰饶!更关键的是,骘在交州时曾闻秘辛,当年徐福东渡船队中,有墨家匠人、兵家传人随行!其遗族,或许保留了先秦失传的秘术与机关奇技!若少主能寻得此地,以其为根基,避刘晔锋芒,蓄养元气,联络旧部,待中原有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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