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一时间,距离危城几百米外的妖兽山脉内,一个身着流云广袖白衣、霜染长发的少年踏着斑驳树影漫步在凶煞之气缭绕的山林间。
少年面容清冷如深潭寒月,气质却透着历经血火淬炼的沉稳。似蘸了浓墨的剑眉斜飞入鬓,一双暗藏金纹的丹凤眼微眯,眸光割裂山雾般锋锐如刀,淡若樱瓣的薄唇与冷玉般的苍白面容形成妖异对比。
足尖轻点枯叶的刹那,少年身形化作破碎的残光消失在原地,再出现时已立于嶙峋怪石遍布的孤峰之巅。
绣着银丝暗纹的法袍在裹挟血腥味的山风中猎猎翻卷,他屈起青葱般修长的手指,凝望脚下蝼蚁般渺小的危城:"我……回来了……"沙哑声线带着碎石摩擦颗粒感惊起数只老鸦,"你……还在吗?"尾音湮灭在突然凝滞的风里。
危城南方的大山深处,桃花谷笼罩在淡金色霞光中,漫天纷飞的花瓣在气流中织就粉雾。少年足尖凌空轻点,云雾绡裁就的淡粉法衣迤逦出流霞般的褶皱,玉雕般的双足掠过垂落的桃枝时,竟不曾惊动半片花瓣。
玉色指尖拂过新绽的娇蕊,广袖盈风时惊起栖息在树冠的灵雀。万千桃花簌簌颤动间,虬枝盘曲的千年桃树主干上浮现出朦胧光晕,树皮斑驳的纹路渐次舒展成人面轮廓。
"清娘可是出关了?"少年嗓音如裹着桃蜜的暖泉,尾音里藏不住的雀跃惊落几片花瓣。树身漾开的灵光映亮他眼尾天生的绯色蝶纹,那双含星眸子里流转着初生幼鹿般的纯真。
被询问的千年桃树漾开层层灵韵,树皮纹路渐次化作女子温柔的眉眼,声线如清泉流响:"尚需七七之数。雪儿这是要离谷了?"
桃树主干幻化出的女子面容愈发清晰,桃丝垂落如瀑,额间三瓣桃花印在月光下泛着琉璃光泽:"雪崽要往红尘去么?"凝结着千年沧桑的嗓音裹着花露的清甜。
缠绕树干的藤蔓忽然簌簌颤动,抖落无数记载着人间见闻的留影叶。叶片在半空拼凑出诡谲画卷:戴着慈悲面具的修士将同门推入妖兽巢穴,妖市深处贩卖着抽离灵根的禁术玉简,满口仁义道德却暗里藏刀。
"百年来我借落花窥世,眼见人心如九曲寒潭。"桃树年轮泛起涟漪,将少年笼罩在防御结界的光晕里,"那些笑着递来蜜饯的,转身便能用它诱杀婴孩;口称除魔卫道的,暗地里却在残害他人夺取修为。"
少年垂眸时睫羽在瓷白面容投下蝶翼般的阴影,微微垂首时发间桃枝轻轻颤动:"孩儿定当谨记。"腰封上缀着的青玉禁步映着阳光,在绯色衣袂间流转出幽微萤火。
"此番入世,除却寻觅故人踪迹..."桃清的声音好像浸着蜜露露出笑容,枝头倏忽绽开并蒂双生花,"也该尝尝情劫滋味。我们草木精怪虽不必靠这个证道,但红尘炼心最是磨人,红尘中痴男怨女不得眷属者终为情困,亦有比翼双飞者情比白冠雕。"
"情劫?可..."少年耳尖漫上薄红,指尖无意识绞着鲛纱披帛。
虬曲的桃枝忽然温柔拂过他紧蹙的眉峰:"莫怕,纵使情丝缠成死结,自有月老剪帮你斫断。记住,见到心尖发烫之人,便如同旱季逢甘霖的桃树苗——别管他是仙是魔,先开出花来再说。"
"情关最是难渡。"桃清幻化的虚影抬手接住飘落的花瓣,莹白指尖抚过少年发顶时带起细碎灵光,"然天道最喜看痴儿参不透这红尘迷障,你且记着——"
万千桃枝忽然齐齐绽放光华,将少年笼在绯色光晕里,"若真动了凡心,便去尝那剜心之痛;若生了妄念,就品那求而不得的苦果。待你踏碎三千情障归来时,方知何为太上忘情。"
梦朔雪屈膝跪在盘根错节的桃根上,绯色腰封垂落的流苏铺陈如墨色星河。当他俯身叩首时,发间桃枝轻触地面,惊起蛰伏在树根下的流萤。三叩之后,少年起身张开双臂环抱住养母,将面颊贴在满是岁月刻痕的树干上。
桃清幻化的双臂自树干伸出,缀满花苞的枝条缠绕成拥抱的弧度。少年单薄的后背落满簌簌飘零的桃花,那些触及他衣料的瞬间便化作灵光消散。
当最后一个花苞在少年肩头破碎时,整片桃林无风自动,万千花瓣汇聚成绯色旋涡,将那道渐行渐远的雪色身影温柔地推向尘世的方向。
梦朔雪最后深深凝望了一眼这片氤氲着桃香的故土,转身踏上流光溢彩的缚脚云纱。当桃粉色身影掠至云雾缭绕的万丈高空时,忽又回眸望向谷中伫立的粉衣虚影:"清娘,桃花谷今后改为隐仙谷可好。"
伴着漫天飘落的桃花,清冽嗓音携着诗韵回响山谷,"桃花谷里桃花仙,清风拂面笑嫣然。一袭粉衣映霞光,玉手轻摇桃花扇。"
桃清怔怔望着云纱上逐渐模糊的颀长身影,纤长的睫毛剧烈颤抖着,终是让一滴剔透泪珠坠入风中。
这滴裹着几千年光阴的泪竟在半空泛起珍珠般的光泽,惊得她慌忙伸出羊脂玉般的指尖,用流转的灵气将泪珠拢在掌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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