办公室里弥漫着一股沉闷的、近乎凝固的空气。劣质茶叶泡出的茶水早已凉透,在搪瓷缸子里泛着浑浊的褐色。张爱国坐在长条会议桌的主位,双手交叠放在桌面上,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他刻意营造的“公事公办”氛围下,是毫不掩饰的咄咄逼人。坐在他对面的陈青禾,像一块被投入冰水的烙铁,从内到外都滋滋作响,却又被那彻骨的寒意死死压住。
“青禾同志,”张爱国拖长了调子,声音不高,却像钝刀子割肉,“最近乡里的风言风语,想必你也听到了。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嘛。菌菇项目,你一手抓起来的,现在闹出‘豪车豪宅’的传闻,影响很不好啊。”他拿起桌上那几张印着模糊照片和耸人听闻标题的传单,轻轻抖了抖,纸张发出哗啦的脆响,刺耳得很。“组织上,也是出于保护干部、维护项目声誉的考虑,才决定对你进行工作调整。去老鹰嘴农技站,是平调,也是给你一个沉淀、反思的机会。避避风头嘛,对你,对项目,对乡里,都好。”
陈青禾的脊背挺得笔直,指甲深深掐进掌心,才勉强压下那股冲过去把传单撕碎的冲动。他看着张爱国那张故作痛心疾首的脸,胃里一阵翻江倒海。避风头?沉淀?这分明是要把他这颗眼中钉彻底拔掉,扔进穷山沟里自生自灭!老鹰嘴那地方,去了就等于宣判他之前所有的努力、发现的线索,统统化为乌有!张爱国,还有他背后可能存在的杨德海、吴胖子,就能高枕无忧了。
“张主任,”陈青禾的声音有些发紧,但竭力保持着平稳,“关于这些谣言,完全是恶意中伤,没有任何事实依据。我的情况,乡里很多同志都清楚。所谓的豪车,就是乡政府车棚里那辆除了铃铛不响哪儿都响的‘二八大杠’;所谓的豪宅,就是我那间下雨天要用脸盆接水的宿舍。这些,大家有目共睹。”他顿了顿,目光锐利地迎上张爱国闪烁的眼神,“至于工作调整,我服从组织安排。但我想请问,这份调令,是经过县委组织部正式批复的吗?程序是否完备?”
他抛出了最关键的问题。昨晚县组织部那个电话,是他唯一的救命稻草。他必须确认,张爱国手里那份调令,是伪造的,还是他利用时间差抢先炮制出来的非法文件!
张爱国的眼皮猛地一跳,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在他眼底掠过,但瞬间就被更深的阴鸷取代。他重重一拍桌子,声音陡然拔高:“陈青禾!你这是什么态度?!组织决定,轮得到你来质疑程序?!县委组织部的精神,自然是通过我们乡党委政府来传达执行!你一个小小的科员,做好服从安排的本分就行了!怎么,石壁乡庙小,容不下你这尊大佛了?还是说,真像外面传的,你心里有鬼,不敢去老鹰嘴?!”
他猛地站起身,居高临下地俯视着陈青禾,唾沫星子几乎喷到对方脸上:“我告诉你,文件就在我办公室抽屉里,墨迹干了,公章盖了!今天下午,你就给我收拾东西,明天一早,拿着调令去老鹰嘴报到!晚一天,就是无组织无纪律!后果自负!”
那赤裸裸的威胁,如同冰冷的铁链,瞬间勒紧了陈青禾的咽喉。张爱国如此有恃无恐,那份调令……难道县里的正式调令还没到?或者,他真敢胆大包天到压下县里的文件,强行执行他自己这份?
绝望的寒意,混杂着被逼到绝境的愤怒,如同岩浆在陈青禾胸腔里奔涌。他看着张爱国那张因激动而扭曲的脸,看着桌上那几张污蔑他的传单,再看看自己空空如也的口袋——他没有任何实质性的证据能立刻扳倒这个小人。所有的线索,那台“幽灵一体机”的疑问,粮仓霉变的猫腻,吴胖子塞给他的红壳物品……都还只是猜测,需要时间去查证,而张爱国,根本不给他这个时间!
一股巨大的悲愤和无力感席卷了他。难道真的就这样认输?就这样被一脚踢到那个地图上都难找的犄角旮旯?
就在这时,他的目光无意间扫过自己放在桌角那个沾满泥点、磕碰掉漆的旧保温杯。杯身上,“石壁乡政府”几个红漆字,在惨白的日光灯下,显得格外刺眼。这个杯子,从第一天报到就跟着他,见证了他所有的社死、挣扎、微小的成功和此刻的屈辱。它装过冷水,泡过廉价的茶叶末,也装过乡亲们硬塞给他的山泉水。它是他寒酸的全部家当里,唯一不离不弃的“伙伴”。
一个念头,带着孤注一掷的悲壮,猛地冲上陈青禾的脑海。
他猛地伸出手,一把抓住了那个保温杯!冰凉的触感透过掌心传来,却奇异地给了他一丝力量。他“唰”地一下站起身,动作之大,带得椅子腿在水泥地上刮出刺耳的噪音。
“证据?!”陈青禾的声音因为激动而微微发颤,却异常响亮,在空旷的会议室里回荡。他高高举起那个旧保温杯,手臂绷得笔直,杯口对着张爱国,也对着这间象征着石壁乡权力的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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