农庄像一块巨大的、沉默的黑石头,嵌在雪原深处。轮廓模糊不清,只有几点豆粒般的微弱灯光,在几处低矮泥墙或屋舍缝隙里顽强透出。
不是富贵别业。
几排粗陋的土坯屋舍蹲伏在夜色里,黑压压的棚屋和马厩连成一片,四周是冻得梆硬的田埂和光秃秃的树影。牲口棚里传来几声不安的喷鼻和倒蹄声。
一个瘦高佝偻的人影提着一盏昏黄油纸灯笼,深一脚浅一脚从主屋方向踩着积雪“嘎吱嘎吱”地迎了过来。灯笼光晕在那张脸上跳动,五十上下,沟壑纵横,皮肤粗黑得像被风吹日晒刻出来的生糙木头,眉眼带着长年劳作留下的混浊与疲倦。目光扫过陈默一身与这庄户地格格不入的旧绸衫和苍白面容,又瞟向车旁那四个融入夜色的暗卫,老周(农庄管事)的眉头细微地皱了下,像揉进了一粒砂。
“东…东家?”老周开口,声音干涩紧绷,“您……到了就好。屋头备了热姜汤。”
老周引着路,灯笼昏黄的光圈只够照亮脚下尺许见方被踩实了的雪泥路。穿风冻透的土坯厢房里,陈默坐在一盏如豆油灯下。碗里辛辣的姜汤冒着稀薄的热气。
“您歇下?”老周试探地问,粗糙的手指蜷在油污的衣襟下摆搓了搓。
陈默抬眼。油灯的火苗在他深潭般的瞳仁里挣扎跳动一下,又沉入冰冷的寂静。
“老周。”声音嘶哑得如同砂石摩擦,“庄里……可有堆放零散木料的地方?”
谷仓门轴发出沉重刺耳的“嘎吱”呻吟。浓得化不开的腐朽木屑、陈年谷物霉变和鼠尿混合的气味扑面撞来,呛得人窒息。刘二狗忍不住掩鼻干咳两声。
陈默像是没闻到。他举着老周递来的那盏油灯,径直走向谷仓深处。
角落里堆着些长短粗细不一的圆木、刨光未上漆的木板、散落的破旧农具零件,被厚厚的积尘和蜘蛛网覆盖。
油灯昏黄的光圈在沾满灰尘的木板上投下摇晃的阴影。
陈默从旁边散落的工具堆里,随手抹起一块烧焦了半截的木炭。他弯下腰,吹开板面上厚厚的浮尘。粗砺的炭笔刮擦在木板上,发出沙哑涩滞的声响,细碎的炭灰簌簌跌落。一个又一个大大小小的圆弧在木板上延伸、交叉、咬合。间杂着纵横贯穿的直线,标着只有陈默自己才懂的示意符号。
“老周。”陈默声音低沉,带着浓重的鼻息,头也没抬,“见过……河边的汲水翻车吗?”
老周被木炭刮擦声从呆愣中拽回神。他往前凑了一步,昏花的老眼微微眯起,努力辨认着木板上的杂乱线条:“翻车?自然见过。龙骨连着叶片,伸水里,人站岸上踩轴…费力不讨好,遇着水浅卵石多的河段,几天就能踩坏叶子片。”
炭笔顿了一下。
随即继续往下,勾出一个更圆、更厚实的轮状。轮缘内外两侧交错刻出锯齿痕,又用极细的线延伸出另一个较小的轮盘结构,两根轴线并非平行,而是以某种角度倾斜交合。
“那……若是水流自己推着它转呢?”陈默的炭笔停在那倾斜交合的轴线中心点,用力点了点,“水流推动外圈这个大轮,再带动这两组齿轮啮合……改变方向和力度……” 他的手在空气里做了一个扭转的动作,炭笔尖随之点向旁边一根垂直画出的粗直线条,“力从这里出来,直接驱动竖轴的转盘。”
老周浑浊的眼珠死死盯住那倾斜交合的线条和轴点,仿佛要把木板烧穿。他干瘪的嘴唇无意识地张开了些,露出几颗发黄的牙齿。一股热流毫无预兆地窜上他那常年被寒风割得通红的颈脖子,直冲脑门。
风!
水!
老周猛地抬头,眼珠在晦暗灯光下骤然爆发出一股与他佝偻身形完全不符的灼亮精光,他盯着陈默,嗓子像被火燎过:
“公爷……您是说……不靠人脚踩?!水…水自个儿推动轮子,像磨坊那样…但这股力气,能传出来?!”
他的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近乎撕裂的激动。粗糙得像树皮的手指头死死抠住旁边一根垫仓柱的粗糙棱角,指节用力到发白,指甲缝里塞满的木屑和黑泥都快要被他抠掉下来。
陈默没答他。
沉默。
只有炭笔在木板上持续刮擦的沙沙声。那复杂的、带着倾斜齿轮和垂直驱动的结构,在越来越密集的线条勾勒下正逐渐成型。
谷仓深处逼仄的空间里,混杂的气息仿佛停滞了。只有油灯的火苗和木炭刮擦的声音。灰尘在微弱的光线里无声沉浮。陈默的影子投在墙壁上,巨大而摇晃不定。
陈默丢下炭笔。他用裹着麻布的手背——那上面早已沾染尘灰、炭黑和干涸未愈的血迹——重重抹了一把额角渗出的细密汗珠,在原本苍白的脸上蹭出道乌七八糟的印子。
他深吸了一口谷仓里腐朽沉闷的空气。
“木,料。” 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金属硬度砸进这死寂的尘埃里。
刘二狗一激灵,瞬间醒了。
老周佝偻的身躯猛地绷直了!那张被穷苦和风霜磨砺得只剩下麻木和忍耐的脸皮剧烈抽动了几下,额头上深刻的皱褶陡然裂开,显出底下压抑不住的亢奋潮红。
老周猛地一步上前!那只常年握着锄柄、布满老茧和裂口的巴掌,“啪”一声狠狠拍在陈默刚搁下炭笔的木板边缘!用力之大,震得积年老灰簌簌腾起。
“有!料!!” 老周声音嘶哑尖利,像一只即将打鸣却被扼住了脖子的公鸡。
他浑浊的眼珠燃着两簇烧灼的火苗,钉子般戳在那复杂又透着“合理”二字的图形上。
“东家!”
“给老汉…三天!”
“就三天!”
“俺老周就是把这身老骨头全拆了当楔子,也给您钉出这……这……” 他舌头像是打了结,憋了半天也没憋出个合适的名字,最后脖子一梗,嗓门豁开:
“——能自己转水的宝轮!”
墙角一只正探头探脑偷谷子的肥硕老鼠,被这吼声惊得一窜而起,“吱溜”钻进了墙缝深处。
窗外。
雪,下得比来时更密了些。
一点一点的冰凉,悄无声息地落在窗棂外沿,一层一层积着。
喜欢古代打工日志:从退婚开始躺赢请大家收藏:(www.20xs.org)古代打工日志:从退婚开始躺赢20小说网更新速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