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盏暖黄色的吊灯,像一颗被点亮的星辰,稳稳地锚定在旧木桌的上方。灯光笼罩的区域,成了毛坯房里第一个真正意义上被“驯服”的空间。林知知坐在硬邦邦的露营椅上,新工作的兴奋感渐渐沉淀为一种踏实忙碌的节奏。用户体验研究员的工作像打开了一扇新世界的大门,苏然的团队充满活力,项目也极具挑战性——研究人们在高密度城市公共空间(比如地铁换乘通道、共享办公区)中的行为模式和心理感受。
林知知如饥似渴地学习着观察技巧、访谈方法、数据分析工具。她穿梭在人群密集的地铁站,记录着人们匆忙的脚步、短暂的交汇、下意识避让的轨迹;她坐在共享办公空间的角落,观察着不同职业的人如何划分“领地”、寻找“归属感”。每一次观察报告,每一次团队讨论,都让她对“空间”与“人”的关系有了更深的理解。她发现自己常常不自觉地代入毛坯房的经验:当讨论如何缓解地铁通道的压抑感时,她会想起陆远说“抬头看云,能装下整个天空”的天井;当设计共享空间的灵活隔断时,她眼前会闪过陆远最初图纸上那个被妥协掉的“柔性隔断”。
这些联想并非刻意,而是自然而然地从她的生活经验里流淌出来。在团队会议上,当她结合自己的观察,提出“或许可以在通道顶部引入模拟自然光线的动态投影,给匆忙的脚步一点喘息和方向感”时,苏然投来了赞许的目光。林知知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满足,这种满足感,与她看着那面被自己打磨光滑的白墙时产生的成就感,微妙地交织在一起,让她脚下的根基更加稳固。
毛坯房里的“建造”并未因新工作而停滞,反而因为林知知新获得的视角而增添了新的维度。晚上或周末,她依旧会和陆远挤在旧木桌旁,对着图纸争论不休。只是现在,她的论据里,多了许多来自“田野调查”的鲜活案例。
“你看这个动线,”林知知指着图纸上厨房到餐厅的路径,“太直了,像地铁通道!人端着热汤走直线,心理上会紧张,怕洒。应该稍微带点弧度,像我们在共享空间看到的那个茶水间到休息区的过道,自然就慢下来了。”她一边说,一边在图纸上画出一个流畅的S形。
陆远摸着下巴,眼神专注地看着她画的线,若有所思:“有道理。人在放松状态下的移动轨迹,确实不是直线最优。这个弧度……可以结合承重柱的位置调整。”
“还有插座!”林知知又点着客厅区域,“这里、这里、还有这里,都要预留!我们调研发现,人在沙发区最讨厌的就是找不到插座,手机电量焦虑是真实存在的!”
这些来自真实生活的洞察,让陆远的设计图不再仅仅是结构和美学的组合,更融入了对居住者日常行为的细腻考量。争论依旧激烈,但碰撞出的火花,常常点亮更优的解决方案。那张旧木桌上,除了图纸和铅笔,渐渐堆起了林知知带回来的用户行为分析报告、空间情绪热力图,与陆远的结构计算书、材料清单混杂在一起,形成一种奇特的、知识与生活交融的景观。
“建造基金”随着林知知稳定的工资收入,终于有了一点起色。他们决定启动第一个“大型”项目——解决毛坯房里最原始也最迫切的问题之一:地面。
水泥地冰冷、粗糙、永远扫不干净的灰尘,是林知知心底一根小小的刺。图纸上规划的地板材质争论了很久:实木温暖但娇贵且昂贵,复合地板性价比高但质感稍逊,瓷砖耐用但冰冷……最终,预算和实用主义占了上风,他们选定了一款带有橡木纹理的复合地板,性价比高,耐磨,且视觉效果相对温暖。
地板到货那天,像小山一样堆在毛坯房一角。林知知摸着那光滑的板面,感受着与脚下粗糙水泥地截然不同的触感,心里充满了期待。铺设地板是项大工程,尤其对他们两个非专业人士而言。陆远负责技术指导,林知知则成了主要劳动力。
第一步是清理地面。这一次,林知知没有再发泄般地狂扫,而是耐心地、一遍又一遍,用吸尘器吸走浮尘,再用微湿的拖布仔细擦拭,确保水泥地尽可能平整干净。汗水顺着她的额角滑落,腰酸背痛,但看着逐渐显露本色的水泥地面,她心里异常平静。
接着是铺设防潮垫。巨大的卷材需要两人合力才能展开、拉平、裁剪。林知知跪在地上,用美工刀小心翼翼地沿着墙边切割,陆远则负责压实边缘,确保没有气泡。防潮垫铺满地面的那一刻,整个空间似乎瞬间安静、柔和了许多,脚步声不再有刺耳的回响。
然后,是真正的“铺设”。陆远用专业的激光水平仪打好基准线,指导林知知如何将第一块地板卡入墙角,如何用敲击块和橡胶锤将榫卯结构严丝合缝地敲紧。“嗒、嗒、嗒……”橡胶锤敲击地板边缘的声音,在空旷的房间里响起,清脆而富有节奏。
林知知学得很认真。起初动作笨拙,要么敲歪了,要么卡扣没对准,急得鼻尖冒汗。陆远也不催促,只是在她身边蹲下,手把手地纠正她的姿势和力道。“手腕用力,不是手臂。”他低沉的声音就在耳边,“感受卡扣咬合的那个瞬间,听到‘咔哒’一声轻响,就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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