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强忍着几欲昏厥的痛苦,挣扎着半坐起来,环顾四周。
这里似乎是沉船巨大货舱的底部。空间异常宽阔,但大半被浑浊的河水和厚厚的淤泥淹没。仅有靠近裂口上方的一小片区域,因为船体倾覆的角度形成了一个狭小的、未被河水完全淹没的“气室”。腐朽断裂的巨大木梁如同巨兽的肋骨,狰狞地刺向昏暗的空间。舱壁上覆盖着厚厚的淤泥和墨绿色的水苔,一些破败的木箱和散落的、早已锈蚀得不成样子的金属部件半埋在淤泥中,散发着岁月沉淀的死寂气息。微弱的光线从头顶裂口处浑浊的水面透下,形成几道摇曳不定的惨淡光柱,勉强照亮了这片水下坟墓。
老乞丐就站在不远处,背对着她,佝偻的身体湿透,破袄子紧贴在身上,勾勒出与其老态不相符的精悍轮廓。他左肩被弩箭洞穿的伤口,黑血正不断渗出,染红了浑浊的泥水。但他似乎毫不在意,浑浊的眼睛如同鹰隼般锐利,警惕地扫视着周围死寂的黑暗角落,手中的油光竹杖斜指地面,如同随时准备扑击的毒蛇。
“暂时…安全了。” 老乞丐沙哑的声音在空旷死寂的船舱中响起,带着一丝喘息和不易察觉的凝重。“上面那些疯狗,一时半会儿找不到这里。”
林清羽靠在冰冷湿滑、布满锈蚀铆钉的船壁上,剧烈地喘息着,每一次吸气都带着铁锈般的血腥和淤泥的腐败气息。心脉的枷锁沉重如山,每一次心跳都如同在泥泞中跋涉。她看向老乞丐肩头那狰狞的伤口,嘶哑问道:“你的伤…”
“死不了!” 老乞丐粗暴地打断她,浑浊的目光扫过她惨白如纸、冷汗涔涔的脸,最终落在她一直紧攥、未曾松开的左手上。那团被血水、泥污和河水彻底浸透的纸团,指缝间露出的边角,在昏暗的光线下呈现出一种诡异的暗褐色。“倒是你,小丫头,再这么攥下去,你那宝贝疙瘩就得烂在你手里了。”
林清羽心头一紧,下意识地将左手往身后缩了缩。这残页,是她与崩塌过往的唯一联系,是可能揭开“钥匙”之谜的关键,更是小师妹莫芷临终前绝望眼神的唯一凭证!她怎能放手?
“哼,” 老乞丐嗤笑一声,似乎看穿了她的心思。“命都快没了,还惦记着那点破纸?那老秃驴的话你也听见了,‘钥匙’…嘿嘿,怀璧其罪啊!现在不光陆九渊那疯子,连水里藏着的脏东西都盯上你了!带着它,你就是个活靶子!”
他的声音陡然压低,带着一种市井老油子特有的阴冷和洞察:“老头子我劝你一句,趁现在还有点力气,不如把它扔了!扔进这赤水河底,让淤泥埋了,谁也找不到!或许…还能换条生路!”
扔了?!
林清羽沾满泥污血渍的脸上,那双被剧痛和虚弱折磨得几乎失去光彩的眸子,骤然爆发出一种近乎偏执的厉色!滔天的恨意如同被点燃的油火,瞬间在她胸中轰然爆发!莫怀山的伪善、济安坊的炼狱、药人濒死的哀嚎、小师妹莫芷空洞的眼神…所有画面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她的灵魂深处!
“不!” 一声嘶哑决绝的低吼从她紧咬的牙关中迸出!伴随着这声低吼,心脉深处那被强行压制的玄阴寒毒,如同受到了这滔天恨意的剧烈牵引,猛地疯狂冲撞起来!无形的金刚堤坝发出不堪重负的“咔咔”哀鸣!一股前所未有的、撕裂灵魂般的剧痛混合着刺骨冰寒,瞬间席卷全身!
“噗——!” 一大口暗红近黑的淤血猛地从她口中狂喷而出,溅落在冰冷的淤泥上!眼前瞬间被浓重的黑暗和血色彻底笼罩,身体如同被抽干了所有骨头,软软地向前栽倒!
“蠢货!” 老乞丐怒骂一声,身形如电,瞬间出现在林清羽身侧,枯瘦的手掌闪电般按在她后心大椎穴上!一股精纯而略带阴柔的内力瞬间透入,强行压制她体内暴走的寒毒和翻腾的气血!
“心火!恨火!说了多少遍!那是寒毒的薪柴!你想现在就死吗?!” 老乞丐的声音带着气急败坏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焦急。
林清羽瘫软在冰冷的淤泥中,意识在剧痛与寒冷的撕扯下沉浮。老乞丐的内力如同冰冷的溪流,暂时浇灭了心脉处那焚身的烈焰,强行将躁动的寒毒再次摁回囚笼。但那沉重的枷锁感,却更加清晰,如同冰冷的铁链缠绕着灵魂。每一次呼吸,都带着劫后余生的颤抖和深入骨髓的疲惫。
她艰难地抬起沉重的眼皮,模糊的视线中,是沉船舱底那死寂的、如同墓穴般的景象。腐朽的木梁,厚厚的淤泥,锈蚀的金属…还有老乞丐那张沟壑纵横、此刻写满恼怒和凝重的脸。
“我…不能…” 她嘶哑地挤出几个字,声音微弱如同蚊蚋,带着一种近乎绝望的执拗。左手,依旧死死地攥着那团冰冷的、浸透污血的残页。指尖因为过度用力而深深陷入掌心,带来一丝微不足道的痛感,却远不及心中那被仇恨与守护撕扯出的巨大空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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