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个姑娘离开那天,我正在物流园分拣双十一包裹,扫描仪 "滴" 的一声惊飞了窗台上的麻雀。她发来的分手短信躺在工装裤兜,和没来得及吃的馒头一起被汗水浸得发软
隔壁工位的老李拍了拍我肩膀,他手背上的创可贴又换了新的,是今早搬洗衣机时被铁皮划的:"小伙子,别往心里去,我干这行二十年,什么样的姑娘没见过。" 仓库屋顶的风扇吱呀转着,扬起的灰尘落在他斑白的头发上,像落了层未燃尽的煤灰。
现在每次相亲前,我都会把工装熨得笔挺,用鞋油把劳保鞋擦得发亮,甚至在鞋垫下藏一小包薰衣草香片。可当对方问起职业时,舌尖还是会像被炉门烫到似的发颤。
上周王姐介绍的姑娘听到 "锅炉工" 三个字时,骨瓷咖啡杯碰到碟子的脆响,让整个西餐厅都安静了三秒,她很快堆起职业性的微笑:"哦,那你冬天肯定不冷。"
可那眼神里的疏离,像在看锅炉房墙上挂着的温度表,只关心数值,不在意表身早已被熏得漆黑。
我曾在供暖季最忙的时候,连续三天没合眼,抢修完爆裂的主管道时,黎明的第一缕光照在结着冰的管道上,像给钢铁巨人镀了层金边。
那时我靠在管道上吃包子,蒸汽从阀门缝隙里冒出来,把包子皮烫得软软的,我突然觉得这比任何山珍海味都香。
可当我把这故事讲给相亲对象听时,她只是搅动着杨枝甘露,吸管碰到西米露的声音里,全是 "就这?" 的意味。
昨夜又梦到刚入行那年,骑着电动车给用户送测温仪,暴雨突然倾盆而下,雨衣帽子被风吹跑,雨水糊得睁不开眼。有个穿碎花裙的姑娘撑着伞追出来,往我怀里塞了包心相印纸巾:"师傅,你慢点骑,前面路口有积水。"
那时的我还不懂 "出息" 的定义,只觉得怀里的纸巾带着淡淡的栀子花香,比供热厂加的除味剂好闻百倍。现在每次路过那个小区,我都会特意看看三单元的窗台,可再也没见过晾碎花裙的竹竿。
前几天清理更衣柜,掉出个铁盒,里面装着 12 枚不同颜色的纽扣 —— 那是每个说分手的姑娘衣服上掉的,我总想着哪天碰到了好还给人家。
现在铁盒生了锈,纽扣也蒙上了灰,就像那些无疾而终的对话,都沉淀在记忆的炉灰里。锅炉房的老钟又敲响了凌晨四点,我踩着结着冰的台阶去上早班,劳保鞋踩在煤渣路上的咯吱声,和手机里系统分配任务的提示音混在一起,像首跑调的歌。
凌晨四点的街道空无一人,我推着工具车走在路灯下,影子被拉得像根细长的炉条。车轮碾过结冰的水坑,咔嚓声里有碎裂的月光。
手机在裤兜震动,是调度室发来的抢修通知,屏幕亮光照见掌心新磨出的水泡,在黑暗里泛着透明的光,像枚未燃尽的煤核。
忽然想起《平凡的世界》里的句子:"其实我们每个人的生活都是一个世界,即使最平凡的人,也要为他生活的那个世界而奋斗。"
可奋斗的火花,有时却暖不透别人眼里的寒意。就像上周给独居老人修暖气,他颤巍巍地塞给我个烤红薯:"小伙子,辛苦了,这红薯是我自己种的。"
滚烫的红薯隔着工装裤烫着肚皮,我突然想起第一个说我 "没出息" 的姑娘,她扔掉的星冰乐,此刻或许正在某个垃圾桶里结着冰。
供热厂的烟囱在黎明前吐出最后一口白烟,像声悠长的叹息。
我站在 15 米高的锅炉平台上,看第一缕阳光爬上城市的楼群,给每个窗户都镀上金边。
炉腔里的火还在噼啪作响,热浪扑在脸上时,我忽然觉得,就算是炉灰里的种子,也有权利期待春天 —— 哪怕这春天,只是用户家里逐渐回升的室温。
掌心的水泡破了,渗出的血珠滴在锅炉钢板上,很快就被高温烤干。我摸出鞋垫下的香片,薰衣草的味道混着煤烟味,竟也没那么刺鼻了。
远处传来早班公交车的鸣笛声,我拧紧安全帽的下颌带,走向那片跃动的火光,身后的影子被朝阳拉得很长,像根正在燃烧的火柴,在城市苏醒前,点亮了自己的黎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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