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35年。
于晓丽在堆成山丘的尸体中清醒,她的四肢无法动弹,她不知道究竟有多少的尸体压在她身上,她现在唯一能活动的就只有她的大脑,她的躯体已经没有任何感觉。她想不清距离上次自己自由活动在地面上时过了多长时间,这里什么都没有,没有时间,没有光线,也没有死神的降临,她甚至怀疑天堂,或是地狱也是这样。她听得见下面窸窸窣窣的声音,大概是哪具尸体上爬了虫子,这些尸体并没有腐烂,堆在这里没有多久,于晓丽现在只能闻到刺鼻的药水气味,她希望自己能在腐烂的气味到来前,死亡。
似乎是回光返照,于晓丽的大脑越来越活跃,先前的记忆开始回放。她不过是个农户家的闺女,早早地辍了学,打工维持家用,之后她早早地嫁了人,生了娃,同样是打工维持家用。两年前,她跟随同村的几个人一同来到杜家的麦田打工。于晓丽白天在麦田干活,晚上还会接一些缝补衣物的活计。杜永顺,当时田地的主人,还有杜家的两个儿子,对这些长工们很不错。大儿子杜宪荣曾在日本留过学,当他回家时,他并不怎么做农活,更喜欢茶余饭后给大家讲留学的经历,他说他准备回国搞科研,但几年了,他的消息却越来越少,大家都传他是交往了一个日本女朋友,不准备回来了;二儿子杜宪达则带着些地主财主的秉性,虽是正在试图学习如何主持家业,但他好赌,经常私下克扣工钱,最后倒都由他父亲付给工人。
在于晓丽眼中,土地是神圣的,尽管她的家中只有一小块还不够家用的地,她知道是有神明在一直守护着土地的,给了她这世间的一块容身之所。所以,当她第一次来到这么广阔的田地间做农活时,她呆住了,她偷偷地将赤裸的双脚扣进土地中,闭上眼睛,她在感受着她所想的神,但直到她的意识忘记控制身体而前倾时,她也没有感受到。她认为这片地不应该种麦子,甚至不应该用作农耕,她曾向杜永顺提过,但他并没有理会;她在一处角落里搭了个简易的神龛,她想把那位神请回到这片土地,但神龛被杜宪达砸毁了;她认为杜家唯一明智的是杜宪荣,但接受过西式教育的他更是觉得这个女人有些封建。于是她尽可能把自己的活干得完美,这并没有感动神,倒是让她的工钱多了一些。
后来,于晓丽的丈夫被征去当了兵,二人阴阳两隔,儿子后来也去当了兵,家里的负担一下子就小了不少,她一人的工钱够她和两个女儿的生活。当于晓丽得知杜宪达没有被征去当兵的原因是他家的一亩地替了他时,她是不解的;当她又知道他的妻子是用三亩地娶来的,她更加困惑。她说杜家人就这样一点点地卖掉了神的注视。
随着战争的规模逐渐扩大,很多农工都辞去了工作,但于晓丽仍然坚持留在这片麦田,她认为这是正确的事情,这是对神忠心的表现。但没过多久,一阵爆竹一样的炮弹落到了田地间,并没有升起蘑菇状的黑云,而是下沉的红雾。这红雾像下摆的裙子,瞬间将于晓丽笼罩其中,她剧烈地咳嗽,拼命地呼吸,但却吸入了更多红色雾气。她下意识地在田间快步走着,却找不到一条没有红雾的路,不久,她的皮肤开始溃破,眼睛难以睁开,双腿也难以支撑身体,她听到身边的喊叫声也越来越少。
如果这红雾是从地底升起的,于晓丽倒是愿意相信这是一个神迹,但它是从天上抛下来的。不知过了多久,她听到周围人的讲话声,有人在搬运田间的尸体,她感到自己的大脑被抬起,颠簸,之后被抛起,落下。这期间,她的脑中一直都是那片红雾,她想什么都是蒙着一片红,她想不清那片麦田的样子,想不清脚下土地的样子。
于晓丽并没有如愿地死亡,她也不知道压在她身下的和压着她的那些人是否也没有死亡。但她感觉到有什么东西在搔着她的身体,再细些感知,是搔着她的大脑。一只蜘蛛已经爬到她的脑内,于晓丽能清晰地感觉到自己的大脑正一块一块地被啃食,那片红雾也逐渐散去,取而代之的是灰蒙蒙的眩晕和疼痛。渐渐地,她有了视觉,但看到的是一片暗红,她看到了自己的嘴正在啃食着大脑,她看到了两侧长毛的爪子,她的意识转移到了那只蜘蛛体内。
于晓丽费了很大的力气才控制住了那啃食大脑的嘴,她能感觉到这只蜘蛛体内也有那红雾,烧灼感驱使她向大脑内部钻去。蜘蛛的爪很轻易便扒开已经溃烂的身体,从口中爬出。重新感觉到控制自己的四肢--不,八肢--是这样的奇怪,她在思考自己现在是人,还是动物,她认为自己还是人,她调转方向,用爪子划了划自己的脸,但她再也回不去这具身体了。
在空气的稀释下,尸堆内的红雾的气味淡了,于晓丽觉得它带着一丝甜味,周围都带着甜味。她扑在一具尸体上,扒开皮肤,开始啃食内脏,同时她也吸入了不少淤积在血肉内的红雾。蜘蛛的身体逐渐膨胀,黑色的外壳开始撕裂,红色的肉体渐渐胀大,很快便又生出黑色的外壳,之后再次撕裂。当她从那具尸体中爬出时,她已经有一个拳头那么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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