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烽充耳不闻,心沉如铁。他半跪于冰冷坚硬的地面,目光透过那粗糙却凝聚了他无数心血的水晶镜片,牢牢锁定三百米外那面狂风中舞动的狼头旗。旗杆顶端的巨大铜质狼首,在冬日的阳光下反射着刺目的、带着挑衅意味的光芒。风,凛冽如刀,裹挟着碎雪粒子抽打在脸上,带来细微的刺痛和干扰。周遭一切的嘈杂、质疑、幸灾乐祸的目光,仿佛都被一层无形的屏障隔绝在外。他的世界,只剩下那面旗,那枚铜首,以及手中这架冰冷沉默的杀戮机器。
他熟练地旋转着瞄准具侧面的铜制旋钮,调整着镜片的焦距。透过微微扭曲的视野,铜狼首狰狞的獠牙、猩红的眼眶被拉近到眼前。他屏住呼吸,将呼吸的节奏降到最低,全身的肌肉在厚重的驸马袍服下绷紧如弓弦,却又保持着一种奇异的稳定。风力的强弱、风向的细微变化、箭矢飞行的抛物线轨迹……无数复杂的数据在他脑中瞬间闪过、交汇、修正。他缓缓抬起右手,五指张开,对着风来的方向感受了片刻,随即屈起三指,以食指和拇指捏成一个极其古怪的手势,对着虚空做了个细微的“偏左两指”的调整。
这个细微到几乎无人察觉的动作,却像一道无声的惊雷,猛地劈中了人群边缘的突厥国师骨咄禄!
他那双一直闪烁着阴冷与嘲弄光芒的眼睛,在捕捉到秦烽那个手势的刹那,瞳孔骤然收缩成针尖大小!干瘪的身体微不可察地剧烈一震,脸上所有的表情瞬间冻结、碎裂,只剩下一种难以置信的、混合着极度惊骇与疯狂的探究!他死死盯着秦烽的右手,仿佛要从那尚未放下的指尖上,抠出什么惊天动地的秘密!那个手势……那个在突厥武士眼中或许毫无意义的动作……那是……那是只有在遥远的、他几乎以为早已遗忘的另一个时空的生死战场上,才会出现的、属于最精锐猎杀者的无声暗语!怎么会……出现在这里?出现在这个大唐驸马的身上?!巨大的惊疑如同毒蛇,瞬间噬咬住他的心脏!
秦烽对身后那道几乎要将他洞穿的阴鸷目光毫无所觉。他的精神意志已高度凝聚于一点,如同即将离弦的箭矢。右臂肌肉贲张,猛地扳动了机括下方沉重冰冷的扳机!
“嘣——嗡!!!”
一声沉闷到令人心脏骤停的巨响!仿佛巨兽压抑已久的咆哮!三张强弓积蓄的恐怖力量在瞬间释放!粗如儿臂的特制精钢弩箭,带着撕裂空气的凄厉尖啸,化作一道肉眼几乎无法捕捉的乌光,离弦激射而出!其速之快,在空气中拉出一道肉眼可见的、微微扭曲的白色气浪轨迹!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被无限拉长。
所有人的目光,无论敌友,都死死追随着那道夺命的乌光!阿史德元珍脸上的狞笑僵住,眼中第一次露出惊骇。骨咄禄的震惊被这致命一箭暂时打断,目光也被那抹乌光死死攫住。李昭宁覆在珠帘后的双眸骤然睁大,攥紧的手心渗出汗意。李隆基身体微微前倾,目光锐利如电。杨钊等人脸上的不屑嘲讽瞬间凝固,化为呆滞。崔氏老者浑浊的眼中精光爆闪!
电光火石之间!
“铛——!!咔嚓!!!”
一声震耳欲聋、令人牙酸的金属爆裂巨响,如同九天落雷,悍然炸响在含元殿前!
那枚在阳光下熠熠生辉、象征着突厥图腾与野望的硕大铜狼首,在乌光触及的瞬间,如同被无形的巨锤狠狠砸中!铜首应声而碎!无数黄灿灿的碎片,混合着木屑粉末,如同被炸开的烟花,向着四面八方猛烈迸射!阳光穿透这瞬间形成的金色粉尘,折射出奇异而惨烈的光晕。
支撑着沉重旗幡的旗杆顶端骤然失去平衡,发出一阵令人心悸的呻吟,猛地朝一侧歪斜!
哗啦——!
巨大的深青色狼头布幡,失去了顶端的支撑,再也无力对抗呼啸的北风,如同被抽去了脊梁骨的巨兽,发出一声沉闷的哀鸣,整个儿颓然坠落!那狰狞咆哮的狼头图案,在坠落的过程中被风揉成一团扭曲的布疙瘩,带着一种滑稽而凄凉的姿态,不偏不倚,正好兜头盖脸地罩在了下方猝不及防的突厥国师骨咄禄身上!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彻底凝固。
恢弘的雅乐早已不知在何时停止。整个含元殿前广场,陷入一片死寂。只有凛冽的寒风,卷着铜屑和木粉,发出呜呜的声响,吹过一张张定格着惊愕、震撼、狂喜、恐惧、茫然的脸庞。
巨大的狼头布幡如同一块肮脏的裹尸布,将骨咄禄整个人严严实实地包裹在内。他在幡布里剧烈地挣扎扭动,发出沉闷而愤怒的呜咽,像一头被陷阱捕获、濒临疯狂的野兽,那副狼狈不堪的模样,与片刻前的嚣张阴鸷形成了最辛辣的讽刺。
“呜……混账!放肆!!”布幡下传来骨咄禄气急败坏、含混不清的嘶吼,带着极致的羞愤与怨毒。
阿史德元珍和整个突厥使团,如同被施了定身咒,脸色煞白,呆若木鸡地看着眼前这做梦也想不到的羞辱一幕。巨大的狼头旗,他们视若神明象征、用以震慑大唐的利器,竟在众目睽睽之下,被一箭射碎图腾,布幡反成了裹住国师的羞耻布!这比直接杀了他们还要难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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