旱井下的账本(下)
通往西安的高速公路,像一条灰白色的巨蟒,在浩瀚无垠的戈壁滩上蜿蜒伸展。天空是毫无杂质的、灼人的靛蓝,毒辣的阳光炙烤着柏油路面,蒸腾起一层扭曲视线的热浪。远处,连绵起伏的沙丘如同凝固的金色波涛,沉默地涌向天际线。
艾山江的物流重卡,像一头疲惫的钢铁巨兽,正排在一眼望不到头的车龙末尾,缓慢地向前蠕动。前方,哈密以东最大的高速收费站如同一个巨大的瓶颈,所有车辆都被迫在此停下,接受严格得近乎苛刻的检查。空气里弥漫着柴油尾气的呛人味道和轮胎摩擦地面的焦糊味。
驾驶室里闷热得像蒸笼。艾山江靠在椅背上,布满血丝的眼睛紧盯着前方缓慢移动的车流,腮帮子因为用力咀嚼而微微鼓动。他在嚼一块风干得如同石头的奶疙瘩,咸涩、坚硬,带着戈壁滩特有的粗砺感,这是合作社最后的存粮味道。汗水顺着他古铜色的脖颈不断滑落,浸湿了洗得发白的工装领口。副驾驶座上,放着一个不起眼的帆布包,里面装着的,是合作社棉田最后一批、也是品质最顶级的有机长绒棉样品。这不仅仅是一包棉花,这是合作社翻盘的希望,是阿依努尔她们在井底拼死找到证据后,用来争取盟友、揭露真相的关键筹码。每一分每一秒的延误,都像钝刀子割肉。
时间在令人窒息的等待和灼热的空气中缓慢爬行。终于,轮到了他的卡车。穿着反光背心的检疫员面无表情地走过来,敲了敲车窗。
“证件,货单。”声音平板,不带一丝温度。
艾山江递上所有材料,努力让自己的表情显得平静无波。检疫员仔细翻看着,目光锐利地扫过车厢里码放整齐的棉包。那些棉包都用合作社特有的靛蓝色粗棉布包裹着,布面上印着醒目的绿色有机认证标志——那是合作社几代人用汗水和信誉铸就的金字招牌。
“有机棉?”检疫员抬眼,带着审视,“开包,抽检。”
艾山江的心猛地一沉,但脸上不敢有丝毫异样。他跳下车,动作麻利地解开指定棉包外层的粗棉布。雪白、蓬松、纤维修长而富有光泽的棉花露了出来,在阳光下闪耀着珍珠般的光泽,散发着干燥、洁净、属于阳光和土地的纯净气息。
检疫员戴上白手套,仔细地翻看着棉花,又凑近嗅了嗅。他点了点头,似乎对品质没有异议,但目光却落在了那块被解开的靛蓝色粗棉布包裹皮上。他拿出一个便携式的紫外线灯,对着布面上印着的绿色有机认证标志照了下去。
“嗡……”紫外线灯管发出低沉的蜂鸣。
在惨淡的紫光照射下,那原本清晰简洁的绿色认证标志旁边,竟然诡异地浮现出另一组极其细微、泛着幽绿荧光的暗纹!那暗纹线条复杂,交织成一个全新的、艾山江从未见过的徽记图案,图案下方还有一行微缩的荧光编码!赫然是周氏集团内部使用的某种加密标识!
检疫员的脸色瞬间变得严肃无比,眼神锐利如鹰隼:“这包裹布有问题!上面的隐形标记是怎么回事?这批次有机棉认证有猫腻?说清楚!”
艾山江的脑子“嗡”的一声!周氏!又是周氏!他们不仅想夺走土地,连合作社最后一点信誉和认证都要彻底玷污、顶替!冰冷的愤怒瞬间压过了惊愕。他强作镇定,大脑飞速运转。马晓梅……她说过会在样品上做特殊的标记……可眼前这荧光暗纹,分明是周氏设下的陷阱!
就在这时!
“砰!”
一声沉闷的撞击声突然响起!一只不知从何处飞来的灰褐色麻雀,如同失控的子弹,狠狠地撞在了卡车驾驶室的车窗玻璃上!小小的身体在坚硬的玻璃上弹了一下,软软地滑落下去,掉在滚烫的引擎盖上,一动不动。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让检疫员和艾山江都愣了一下。
艾山江的目光下意识地落在那只小小的、已经没了气息的灰雀身上。戈壁滩上鸟雀撞车并不罕见,但这只鸟……它的右爪上,似乎系着一小条东西?在强烈的阳光下,那东西泛着一种褪色的、陈旧的布条质感。
他的心脏骤然漏跳了一拍!一个几乎不可能的念头闪电般划过脑海!他猛地推开车门,一个箭步冲到引擎盖旁,小心翼翼地捧起那只尚有余温的小鸟。手指颤抖着,解下它纤细脚爪上系着的那一小截布条。
布条只有小指宽,两三厘米长,边缘磨损得厉害,颜色是一种洗褪了色的、熟悉的靛蓝!上面用极其细密的针脚,绣着两个几乎难以辨认的、歪歪扭扭的汉字——“速 验”!
是马晓梅!这靛蓝色的布条,分明是从合作社的工装上撕下来的!这是她无法通过正常渠道传递信息时,才会动用的、最原始也最危险的紧急联络信号!只有合作社的核心成员才懂得其中的含义!她身处西安周氏的眼皮底下,处境必然极度危险!这布条上的“速验”,是警告,也是指令!她一定在样品上做了手脚,但需要特定的方式才能显现!绝不是这该死的紫外线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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