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兰州到敦煌,又是十几天的颠簸。我们换乘了一辆运送皮毛的商队马车,沿着河西走廊向西。越往西走,人烟越稀少,黄土高原渐渐变成了戈壁滩,远处的祁连山覆着白雪,像一条沉默的巨龙横亘在天边。纪白一路都在记录气温、湿度,还收集了不少戈壁上的沙砾标本,装在小玻璃瓶里晃得叮当响。
“楚明,你看这沙子,”他拿起一个瓶子对着阳光,“里头有石英和长石,颗粒比黄河流域的粗糙,说明风力侵蚀更强烈。”
我看着窗外飞卷的风沙,笑了笑:“你呀,到哪儿都忘不了你的‘学问’。”
商队里有个叫老王的掌柜,是陕西人,在西北跑了十几年生意,对沿途风土人情熟得很。听说我们去敦煌,他叹了口气:“唉,敦煌这两年可不太平。先是来了些洋鬼子,说是考察,拿着相机咔咔拍,见着壁画就想往上拓;后来又出了怪事,莫高窟的壁画居然让人偷了,闹得人心惶惶。”
“王掌柜,您知道是谁偷的吗?”我不动声色地问。
老王警惕地看了看四周,压低声音:“谁知道呢?有人说是本地的土匪,有人说是外头来的‘洋考察队’。不过前阵子,我听敦煌县城的人说,县衙门里的人跟那些洋鬼子走得近,还帮着递帖子呢。”
纪白闻言,眉头微蹙:“官府也掺和了?”
“谁说不是呢?”老王啐了口唾沫,“这年头,兵荒马乱的,谁有钱有枪,谁就是大爷。苦了咱们这些平头百姓,守着老祖宗的宝贝,却眼睁睁看着让人糟践。”
他的话像根刺,扎得我心里发疼。是啊,守着宝贝又如何?要是连官府都靠不住,这国宝还能保得住吗?
终于,在一个风沙弥漫的午后,我们远远望见了敦煌县城的土城墙。城墙低矮斑驳,被风沙侵蚀得坑坑洼洼,城门口稀稀拉拉走着几个驮货的骆驼和穿粗布衣的百姓。刚进城,一股浓烈的羊粪味和尘土味就扑面而来。
我们在县城中心找了家小客栈住下,客栈老板是个沉默寡言的本地人,听说我们是来“做生意”的,只是点点头,没多问。安顿好后,我和纪白先去了敦煌县衙。
县衙设在一座破旧的四合院里,大堂前的石狮子缺了个爪子,门口的衙役无精打采地靠着墙打盹。我递上孙连仲的介绍信,衙役看了眼,懒洋洋地说:“县长老爷正在后堂会客呢,你们等着吧。”
一等就是半个时辰,直到日头偏西,才有人出来传话。县长是个肥头大耳的中年人,穿着纺绸长衫,手里摇着把折扇,见了我们,皮笑肉不笑地拱了拱手:“哎呀,楚探长、纪先生,久仰久仰!孙主席的电报我收到了,快请坐,上茶!”
客套了几句,我直接切入正题:“县长,我们是为莫高窟壁画被盗的事来的,想问问案情进展如何?”
县长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放下折扇,叹了口气:“唉,楚探长啊,这案子难办呐!莫高窟在城外几十里的戈壁滩上,荒无人烟的,谁知道是哪路毛贼干的?我们派衙役去查过,啥也没找着,只看见几个破洞窟,墙上缺了几块皮。”
“缺了几块皮?”纪白忍不住开口,“那是千年的壁画,是国宝!县长就没派人勘察现场,找线索?”
县长被问得有点下不来台,咳嗽了两声:“哎呀,纪先生有所不知,我们这小地方,衙役都是些庄稼汉出身,哪懂什么勘察线索?再说了,那戈壁滩上风沙大,脚印、痕迹早被吹没了。”
我看着他躲闪的眼神,知道他在敷衍。“我们想去莫高窟看看,还请县长派个人带路。”
“这个……”县长犹豫了一下,“也好,我让小李跟你们去。不过丑话说在前头,那儿荒得很,要是出了什么事,我们可担待不起。”
他口中的“小李”,是个年轻衙役,一路上哈欠连天,对我们爱答不理。出了县城,往东南方向走了几十里,戈壁滩上渐渐出现了一片密密麻麻的土黄色洞窟,嵌在鸣沙山东麓的断崖上——那就是莫高窟。
正是傍晚,夕阳把鸣沙山染成一片金红,风沙小了些,却带着刺骨的凉意。洞窟前静悄悄的,只有几尊残破的石像立在风沙里,显得格外荒凉。
“就是那边几个洞窟,”小李指了指中间几处敞开的洞口,“县太爷说了,让你们看看就走,别乱摸乱碰。”
我没理他,和纪白快步走进最近的一个洞窟。刚一进去,就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虽然很多壁画已经被盗走,只剩下斑驳的墙壁,但残留的部分依然色彩鲜艳,飞天的衣袂、佛陀的微笑,仿佛还带着千年前的气息。可再仔细看,墙上有几个巨大的方形空缺,边缘处是粗糙的切割痕迹,像人身上被剜去的血肉,看得人心里发堵。
“楚明,你看这切割面,”纪白戴上手套,小心翼翼地摸了摸缺口边缘,“非常平整,像是用特制的金属工具切割的,普通土匪不可能有这种工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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