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安二年,寒气已然刺骨。冀州邺城,这座雄踞河北、扼守中原咽喉的重镇,在萧瑟的秋风中更显森严壁垒。
大将军府邸深处,我习惯处理军国机要的厅堂内,此刻却笼罩在一片山雨欲来的凝重之中。巨大的青铜兽首炉膛内,上好的兽炭无声地燃烧着,橘红的火光在精雕细镂的炉栅后跳跃,将堂内诸人或坐或立的身影长长地投射在冰冷坚硬的水磨青砖地面上,摇曳不定。
我端坐于主位宽大的紫檀木圈椅中,身姿挺拔如松。一袭玄青色暗云纹的深衣常服,腰间束一条乌金带,更衬得面容沉肃,眉宇间那股睥睨天下的锐气被刻意收敛,沉淀为深潭般的幽邃。我随意地搭在光滑冰凉的扶手上,指节无意识地轻轻叩击着;目光低垂,落在面前几案上一卷摊开的帛书上。
堂下,气氛肃杀。长史田丰,身形清瘦如古松,端坐如钟,一张瘦削的脸庞如同刀劈斧削,深刻的法令纹如同两道刚硬的沟壑,直贯而下。他双唇紧抿,几乎成了一条毫无弧度的直线,那双深陷的眼窝里,目光却锐利如鹰隼,带着洞穿一切的刚正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焦灼。
徐庶则坐在田丰下首,姿态沉静如水,双手自然地交叠置于膝上,宽阔的额头下,眼神温润平和,却似深潭静水,波澜不惊之下自有千钧之力。他微微侧耳,听得极其专注。
刘晔位置稍后,姿态更为放松,一手支颐,指尖轻轻点着太阳穴,那双细长的眼睛里闪烁着奇异的、如同精密算筹般的光芒,在烛火下流转不定,仿佛已在脑海中推演着无数种可能。
武将张任按剑立于左首,身姿挺拔如标枪,那身玄铁甲胄在炉火映照下泛着幽冷的寒光。他面容刚毅,下颌线条紧绷,眼神锐利如刀锋,透着一股沙场宿将特有的、随时准备暴起的凌厉杀气。
张绣立于张任身侧,这位曾经的北地枭雄,此刻眉宇间更多了几分沉潜的锋芒,右手拇指习惯性地摩挲着腰间佩刀的鲨鱼皮鞘,指腹感受着那粗粝的纹理,目光沉凝。
张合则抱臂斜倚在一根蟠龙柱旁,姿态看似随意,眼神却如同盘旋于九霄的猎鹰,冷静地扫视着全场,嘴角微微下撇,带着一丝惯有的、对敌人命运的不屑与嘲弄。
肃立堂中,正将淮南惊天剧变一字一句送入这邺城权力核心的,正是大将军府首席,军师将军,戏志才。
志才一身洗得发白的青布长衫,在满堂锦绣甲胄中显得格外单薄,却自有一股渊渟岳峙的气度。他面色依旧带着几分红润,双颊微陷,那双眼眸却亮得惊人,如同寒夜中淬炼过的星子,此刻正喷射着毫不掩饰的、冰冷的怒火与洞察一切的锋芒。他的声音不高,甚至有些沙哑,却字字清晰,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每一个音节都像冰冷的锥子,凿在堂内每个人的心上。
“……纪灵汝南惨败,五万精锐尽丧曹操之手,仅以身免,重伤抬回寿春,当夜即亡!袁术不哀不恤,反迁怒败将,暴跳如雷!” 戏志才语速平稳,却字字如重锤,“未及旬日,此獠竟悍然以所得传国玉玺为凭,于寿春南郊筑九丈高坛,僭越称帝!国号‘大仲’,改元‘仲兴’!登基之日,天象示警,狂风骤起,暴雨如注,其登基祭坛竟当场崩裂坍塌!更闻……”他刻意顿了一顿,目光如电,扫过堂上众人骤然凝重的脸,“其视为天命所归之传国玉玺,于坛塌混乱之际,坠入泥沼,不知所踪!”
“哗——!”纵然堂内皆是见惯风浪的谋臣猛将,此刻也不由得发出一片压抑不住的低声惊呼。坛崩玺沉!这已非寻常的凶兆,简直是天地鬼神共弃之的明证!
田丰猛地挺直了腰背,瘦削的胸膛剧烈起伏,眼中怒火几乎要喷薄而出。徐庶交叠的双手微微一紧。刘晔支颐的手指顿住,眼中算筹般的光芒急速闪烁。张任按剑的手背上青筋瞬间贲起。张绣摩挲刀鞘的拇指骤然停住。张合抱臂的姿势未变,但嘴角那抹不屑的弧度却更深了,几乎化为一声无声的嗤笑。
戏志才对众人的反应视若无睹,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宣告天下大乱的凛冽:“此讯已如燎原野火,顷刻间传遍天下!淮南之地,饿殍遍野,民怨沸腾!天下诸侯,无论远近,闻此悖逆狂言,无不切齿痛恨!此乃自取灭亡之道!然则——”他话锋一转,目光如炬,直刺主位上的曹操,“此獠一日不灭,伪号一日不除,则汉室纲常扫地,天下礼崩乐坏,人人皆可效仿!此非袁术一人之祸,乃倾覆社稷之始!大将军,此獠首级,悬于辕门之日,便是天下归心之时!时机稍纵即逝,万不可予其喘息之机!”
最后一句,如同战鼓擂响,重重砸在静思堂的梁柱之上,余音嗡嗡。戏志才言毕,微微躬身,退后一步,将那足以搅动乾坤的消息所带来的巨大冲击波,留给了堂上的决策者。他那双燃烧着冰冷火焰的眼睛,却依旧牢牢锁定着曹操,等待着那柄悬于九州之上的利剑,挥出的方向。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