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水混着雨水,在泥地里蜿蜒成暗红的小溪。王贲那颗狰狞的头颅滚在烂泥里,无神的眼睛瞪着头顶沉沉的铅灰色天幕,至死也不信自己会栽在这荒山。张辰拄着那柄沉重的鬼头刀,刀尖深深陷入泥中,成了他此刻唯一能支撑身体的东西。每一次粗重的喘息都拉扯着胸前那道深可见骨的刀伤,剧痛尖锐,冷汗混着冰凉的雨水,爬满脊背。
秦山背靠着一块湿冷的巨岩滑坐下来,撕下衣摆死死按住肋下那道翻卷的伤口,牙关咬得咯咯作响,血水仍从指缝里不断渗出,染红了半片衣襟。他瞥了一眼泥地里王贲的尸身,声音嘶哑得像破风箱:“娘的…这狗贼临死…说什么陆大人…灭口…”
陆大人?张辰混沌的脑子被这个名字刺了一下。昏沉和剧痛撕扯着他的意志,但这个名字像一根冰冷的针,扎进翻涌的血海深仇里。他猛地吸进一口带着血腥和土腥味的冷气,强迫自己清醒。一步,拖着鬼头刀,刀锋刮过泥泞,发出令人牙酸的声响。他踉跄着走到王贲的尸体旁,忍着强烈的眩晕和翻腾的恶心,蹲下身,用沾满血泥的手在王贲冰凉的胸襟里摸索。
入手是冰冷的湿透的布料,紧接着,指尖触到一块硬物。他用力一扯,撕开衣襟内衬的暗袋。两张被血水浸透大半的纸片掉了出来。一张是折叠起来的官府行文笺,用的是上好的云纹纸,边角被血染得发黑;另一张,赫然是一张京城最大票号“通汇隆”开出的金票,面额足有五百两!即使在这样泥泞污秽的环境里,那金票上“通汇隆”三个朱红大字和繁复的密押印鉴,依旧透着一种冰冷而沉重的分量。
“金票…”秦山挣扎着想凑近些看清,牵扯到伤口,疼得倒抽冷气,“操…谁…谁给这土匪买命钱…这么阔绰?”
张辰没说话,手指因寒冷和失血微微颤抖着,他小心翼翼地将那两张湿透的纸摊开在自己膝盖上。雨水不断砸落,冲刷着上面的血污。他先看那张行文笺,上面是蝇头小楷,字迹工整却透着一种刻板的阴冷:
> **令:北境余孽张辰者,身负谋逆重罪,潜逃南下。着沿途各府州县、关隘哨卡、水路漕帮,一体严加缉拿。凡擒杀此獠者,赏银千两,官升三级;窝藏、知情不报者,同罪论处,诛连九族。**
> **—— 总领江南漕运、督捕司 陆谦**
落款处,赫然盖着江南督捕司鲜红的官印!那印泥在雨水冲刷下微微晕开,像一团凝固的血。
陆谦!这个名字像淬了毒的钉子,狠狠钉进张辰的脑海。贾似道门下头号爪牙,执掌江南漕运,手握缉捕大权,是贾党在南方最锋利的一把刀!王贲临死前嘶吼的“陆大人灭口”,指的就是他!原来不仅是要他们张家的命,更是要赶尽杀绝,连一点翻盘的余地都不留!
“陆谦老狗!”张辰从齿缝里挤出这几个字,每一个字都带着滚烫的血腥气。他猛地攥紧了那张催命符般的行文笺,纸张在指间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目光死死锁在那枚刺眼的官印上,滔天的恨意几乎要冲破胸膛。
“陆谦?”秦山喘着粗气,眼中同样迸出刻骨的仇恨,“贾老贼的一条好狗!怪不得…怪不得这群疯狗追得这么紧!辰哥儿,这金票…”
张辰的视线移向那张同样湿透的金票。五百两黄金,买一个落难将军之子的命!好大的手笔!好狠的心肠!金票的落款日期,赫然就在镇北侯府被屠的三天前!三天前,贾似道、陆谦这些人,就已经在调兵遣将,用真金白银铺就了通往他张家满门性命的血路!
“买命钱…”张辰的声音低沉嘶哑,像是砂纸摩擦,“贾似道…陆谦…你们等着…” 他小心翼翼地将这两张浸透了阴谋和血腥的纸贴身收好,冰凉的纸张紧贴着滚烫的胸口,提醒着他血仇未报。
“辰哥儿!赵伯…赵伯他…” 苏映雪带着哭腔的惊呼从不远处传来。
张辰心头猛地一沉,拄着鬼头刀挣扎着站起,顾不上剧痛,踉跄着冲向赵峥藏身的岩缝。老管家躺在苏映雪铺开的干草上,面如金纸,气息微弱得几乎断绝。他胸前的伤口被苏映雪用撕下的干净里衣紧紧包扎过,但大片的暗红依旧在迅速洇开,染透了布料。
“赵伯!”张辰扑跪在赵峥身旁,抓住老人枯瘦冰冷的手。
赵峥的眼皮艰难地掀开一条缝,浑浊的瞳孔艰难地聚焦在张辰脸上,嘴唇翕动着,却发不出清晰的声音。他另一只颤抖的手,极其缓慢、极其艰难地从怀里摸索着。每一次动作都牵动着致命的伤口,豆大的汗珠混着血污从额头滚落。
终于,他摸出一样东西——一块巴掌大小、边缘极不规则的青铜碎片!碎片上沾满了暗红的血渍,表面似乎刻着模糊的纹路,但被血污覆盖,看不真切。依稀能看到一个残缺的、笔画凌厉的“赤”字!
“侯…侯爷…”赵峥的声音细若游丝,带着浓重的血沫音,每一个字都耗尽了生命最后的气力,“赤…赤霄…可…可期…” 他枯槁的手指死死攥着那块青铜碎片,仿佛那是他唯一的寄托,拼尽最后一丝力气,猛地塞进张辰手里。冰冷的金属碎片带着老人生命的余温,沉甸甸地压在张辰掌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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