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万两?!”一个尖锐的声音猛地响起,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怒。都察院一位姓周的御史迫不及待地跳了出来,指着李岩,手指都在颤抖:“李阁老!你……你莫不是疯了?!二十万两白银!只为那虚无缥缈的什么……高炉炼铁?国库空虚,九边粮饷尚在筹措,南方水患亟待赈济!你身为署理户部尚书,不思量如何节流,不思量如何填补亏空,不思量如何解民倒悬,竟要耗费如此巨资,去填那‘奇技淫巧’的无底洞?!你这是祸国殃民!是拿我大胤的国运去赌你那不切实际的妄想!”
周御史的话,瞬间引爆了殿内保守派官员压抑的不满。一时间,附议声、斥责声此起彼伏:
“周御史所言极是!格物院本就是靡费公帑之地!”
“炼铁自有工部铁厂,何须另起炉灶?”
“焦炭?闻所未闻!若失败,这二十万两岂不是打了水漂?谁担此责?”
“李阁老新晋入阁,急于求成,恐为宵小所惑,误入歧途啊!”
“祖宗成法,农桑为本!岂能舍本逐末,沉迷此等机巧小道?”
声浪几乎要将李岩淹没。他孤身站在殿中,清瘦的身影在无数朱紫大员愤怒或鄙夷的目光中,显得格外单薄。但他脊梁挺得笔直,毫不退缩地迎着那些充满敌意的视线,眼神锐利而坚定。他知道,这不仅仅是为格物院争取经费,这更是一场关于帝国未来道路的战争!旧时代的幽灵,正挥舞着“祖制”、“成法”、“本末”的大棒,试图扼杀这刚刚萌芽的新生力量。
就在这时,一个苍老、平静,却带着千钧重量的声音缓缓响起,压过了殿内的喧嚣。
“李阁老拳拳报国之心,老夫感佩。”张廷玉终于开口了。他慢悠悠地出列,站在了李岩侧前方,并未看他,而是面向御座,花白的胡须随着他沉稳的话语微微颤动。他的姿态依旧从容,带着首辅的威仪,话语也似乎公允平和,听不出丝毫火气。
“然,”张廷玉话锋一转,语气带上了一丝沉重的叹息,“周御史及诸位同僚之忧,亦非杞人忧天。二十万两白银,绝非小数。值此国步维艰、百废待兴之际,每一分库银,都当用在刀刃之上,用在解民倒悬、安邦定国的实处。”他微微侧身,目光终于落在了李岩身上,那目光深邃如古井,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审视和悲悯。
“李阁老所言新法炼铁之利,听起来固然美妙。然,纸上谈兵易,躬行实践难。格物一道,玄奥艰深,稍有差池,便是万两白银化为乌有,徒耗民脂民膏,动摇国本。此其一。”他竖起一根枯瘦的手指,声音不急不缓,却字字敲在殿中官员的心坎上,引发一片认同的低语。
“其二,”张廷玉竖起第二根手指,目光扫过殿内群臣,“我大胤以农立国,以儒治国,此乃万世不易之根本。农桑为本,工商为末。若举国上下,皆趋利而忘义,重机巧而轻耕读,长此以往,人心浮躁,礼崩乐坏,国将不国!此等动摇国本之举,不可不慎!”这番话,引经据典,直指“本末”大义,瞬间赢得了更多守旧官员的共鸣。殿内响起一片“首辅大人明鉴”、“老成谋国”的附和声。
张廷玉微微停顿,似乎给众人消化他话语的时间,然后才缓缓说出第三点,语气更加沉重:“其三,亦是老夫最为忧心者。耗费如此巨资,若只为铸剑造甲,尚可曰强兵;若仅为造锅制犁,尚可曰利农。然,李阁老所言,此铁将用于‘车船器械’乃至‘城池营建’?”他摇了摇头,发出一声悠长的叹息,带着无尽的忧思,“钢铁之利,若操持于民间,流于商贾之手……恐非朝廷之福啊!利器在手,人心易变。商贾重利轻义,若持此利器而囤积居奇,垄断行市,乃至……与地方豪强、不轨之徒勾连,其祸将烈于洪水猛兽!此非强国,实乃……养虎为患!遗祸无穷!”
“哗——!”
此言一出,如同在油锅里泼进了一瓢冷水,整个金銮殿彻底炸开了锅!
“首辅大人洞若观火!”
“此言大善!钢铁利器,岂能旁落?”
“商贾本就重利盘剥,若再得此利器,天下岂有宁日?”
“李岩!你究竟是何居心?莫非想动摇我大胤根基不成?!”
矛头瞬间变得更加尖锐恶毒,几乎将李岩定性为居心叵测、图谋不轨的祸国之人!李岩的脸色也微微发白,张廷玉这老狐狸,轻描淡写间,不仅将技术风险上升到动摇国本的高度,更给他扣上了一顶足以抄家灭族的“资敌养奸”的大帽子!其用心之险恶,手段之老辣,令人心寒!
张廷玉说完这三点,便不再看李岩,而是转向御座,深深一揖,姿态恭谨而恳切:“陛下!老臣并非顽固不化,亦知墨衡主事精于格物,颇有巧思。然,此高炉炼铁之法,牵涉太广,风险太大!臣斗胆恳请陛下,三思而后行!或可小范围试之,待其成效确凿无疑,再徐徐图之。万不可……倾举国之力,行此险着!此乃老臣肺腑之言,伏乞圣裁!”他一番话,将自己塑造成了一个忧国忧民、老成持重的忠臣形象,而将李岩和格物院的计划推向了“倾举国之力行险”的深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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