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人息怒!”一个穿着还算齐整、像是里正模样的老者慌忙上前,“百姓们…实在是渴疯了,盼疯了…看到那么大的家伙在转,心里…心里总得有个念想…墨先生本事大,大家伙儿就…就把他往神了想…”
“念想可以,但绝不能是虚妄的神佛!”李岩斩钉截铁,“这水车,是墨衡大人带着工匠,用实实在在的铁料、木头,一锤一凿造出来的!它汲水,靠的是风力推动扇叶,带动齿轮链条,把地下的水提上来!不是靠什么雷公电母!你们信它,不如信那些日夜赶工的工匠!信你们自己挖通的沟渠,筑起的堤坝!”
他猛地指向不远处正在一群格物院吏员指导下挖掘深井的灾民队伍:“看见了吗?!水,是靠我们自己的双手,从这干涸的地里一寸一寸挖出来的!指望天上掉雨水,不如指望我们手中的铁镐!指望雷公车显灵,不如指望我们自己流的汗!”
他的话语像投入死水潭的石子,激起了涟漪。一些年轻灾民的眼神开始变化,从麻木的仰望,转向了手中磨出血泡的镐把。然而,根深蒂固的恐惧和绝望,以及那“神迹”带来的短暂精神麻痹,并非一番话就能轻易驱散。人群中,几个眼神闪烁、穿着破旧但目光精悍的汉子交换了一下眼色,悄然退入人群深处。
“书吏!”李岩不再耽搁,“立刻!将本官方才所言,写成通俗告示,张贴于工赈点各处!让格物院的吏员,就在这井边,用实物给灾民讲解水车汲水原理!讲得越明白越好!破除虚妄,唯赖真实!”他顿了顿,声音压低,却带着森然寒意,“再传令戚将军派来的哨骑队,严密巡查窝棚区!凡有再散布‘雷公车’、‘天罚’等妖言,或行迹鬼祟、煽动人心者,不必请示,即刻锁拿!本官怀疑,有蛇鼠已混入羊群!”
“是!”书吏凛然应命,匆匆而去。
李岩抬头,望向坡顶那转动的风轮。物理的裂痕正在被墨衡以铁与火修复,而这人心之旱滋生出的“神化”裂痕,其毒更甚!它正在无声地侵蚀着工赈的根基,为暗处的敌人提供着最肥沃的土壤。他能感觉到,一股阴冷的暗流,正随着灾民的绝望与扭曲的希冀,在野狗坡下悄然涌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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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诏狱深处:撬开的毒牙**
诏狱深处,连空气都凝固着血腥与绝望。浓重的药味、铁锈味和排泄物腐败的恶臭混杂在一起,足以让最坚强的人胃里翻江倒海。
瘦猴被固定在冰冷的刑架上,早已不成人形。四肢以一种诡异的角度扭曲着,显然是骨头被生生敲断。身上几乎没有一块好肉,布满了烙铁、铁刷、钢针留下的狰狞痕迹。他低垂着头,只有微弱的、断断续续的呻吟证明他还活着。
周铁鹰像一尊铁塔般矗立在一旁,面无表情,仿佛眼前只是一堆待处理的烂肉。他身边,一个东厂的档头,正用一块沾着盐水的湿布,慢条斯理地擦拭着手指上沾染的血污,动作优雅得近乎残忍。
“骨头够硬。”档头尖细的声音在死寂的刑房里响起,带着一丝欣赏,又透着刺骨的冰冷,“王公公特意嘱咐,要咱家好好伺候你这条硬汉。这才上了三样‘点心’,不急,咱东厂的手段,够你尝到明年的。”
瘦猴的身体剧烈地抽搐了一下,喉咙里发出“嗬嗬”的破风声,却吐不出一个字。
“王焕那条老狗,”周铁鹰的声音如同生铁摩擦,直接切入主题,“他给了你多少好处?让你连命都不要了?”他俯下身,冰冷的目光如同实质的刀子,剐着瘦猴残存的意识,“还有谁?那批掺了杂碎的青铜,是谁供的货?暗仓在哪儿?工部钱益的死,又是谁灭的口?!”
瘦猴猛地抬起头,肿胀得只剩一条缝的眼睛里爆发出最后一丝怨毒和疯狂,死死瞪着周铁鹰,嘴唇翕动,似乎想啐一口血沫。
档头轻笑一声,手腕一翻,一根细长的、闪着幽蓝寒光的钢针出现在指尖。“看来这位爷牙口还是太紧,得再松一松。”他缓步上前,钢针精准地抵在瘦猴一根断裂肋骨暴露的神经末梢上。
“啊——!!!”非人的惨嚎瞬间撕裂了诏狱的死寂,瘦猴的身体像离水的鱼一样疯狂弹动,又被刑具死死锁住,眼球几乎要爆出眼眶。极致的痛苦摧毁了他最后一丝意志防线。
“说!!”周铁鹰的暴喝如同惊雷炸响。
“是…是刘…刘记…”瘦猴的声音破碎不堪,带着血沫和哭嚎,“城西…暗…暗仓…账册…在…在掌柜…床…床下暗格…钱…钱益…是…是王侍郎…让…让灭的口…药…药是…是白莲…白莲‘圣水’…”他语无伦次,但关键信息如同被挤压的脓血,喷涌而出。
“白莲?!”周铁鹰和档头的眼神同时一凝,寒意骤升。
“还…还有…”瘦猴的意识在剧痛中彻底涣散,如同呓语,“不…不止王焕…朝里…朝里还有人…要…要野狗坡…彻底…彻底完蛋…灾民…灾民乱…乱起来…才…才好…”话音未落,他头一歪,彻底昏死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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