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婉君抬眼望见院中竹篙上晾晒的衣物,正是自己那身沾满尘泥、被划破好几道口子的衣裳。珠儿在一旁轻声解释:“阿姐,这是阿婆一早起来就帮你洗好的呢。”
听着这话,再看着阳光下随风轻晃的衣裳,裴婉君心头一暖,鼻尖骤然酸涩,方才强忍的泪水又不争气地滑落脸颊。
此时院角的老妇已在木盆里盛好了清亮的温水,见她望过来,便温声唤道:“娘子,过来洗漱吧。”
裴婉君连忙用袖口拭去眼角泪痕,快步走到老妇跟前,声音里还带着未散尽的哽咽,却依旧轻声道了句:“多谢阿婆。” 她望着老妇慈和的眉眼,唇边漾开一抹浅浅笑意,柔声说道:“阿婆,您往后唤我婉君就好,不必总叫我‘娘子’这般生分的称呼。”
老妇听了,脸上的皱纹都舒展开来,温和地笑了笑,点头应道:“好,好,那我往后便唤你婉君。”
裴婉君简单洗漱了一番,珠儿早已把留好的早饭端了过来——还是温热的胡饼,配着一小碟酱菜和半碗米汤。她匆匆吃了几口,心里还惦记着刚才的梦,一时有些恍惚。
早饭过后,珠儿手脚麻利地收拾好碗筷,转身跟屋里的二老说了一声:“阿翁,阿婆,我带阿姐去通文叔家写信啦。”阿婆听了,连忙从柜子里翻出几张裁好的黄表纸,塞到裴婉君手里:“带上这个,省得去了再找人家要。”
二人出了门,沿着村路慢慢走,不过经过两三户人家,就到了通文叔家。裴婉君抬眼打量,这院子和宅邸,看着和珠儿家也大差不差,都是土坯墙,院里种着些花草,透着一股朴素的烟火气。
院子里,一棵桃树枝叶繁茂,树下坐着一位男子。他约莫四十岁年纪,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灰袍,胡须修剪的整整齐齐,正捧着一本《论语》,垂着眼默默地看着,神情专注,连有人进来都没察觉。
珠儿清脆的嗓音划破屋中的宁静,一声“通文叔”带着几分熟稔的亲昵。
那正埋首书间的男子闻声抬眸,目光自书页上移开,落在门口时已漾起温和笑意:“是珠儿啊,何事来找你通文叔?”待瞥见珠儿身后的女子,他指尖轻轻合上书本,起身时带起一阵微风。
珠儿侧身引着裴婉君上前,脆生生道:“通文叔,这位是裴家娘子,想向您借些笔墨写封信。”
裴婉君敛衽行礼,身姿端庄,声音轻柔却清晰:“见过通文叔,小女子特来借笔墨一用,写封家书。”
通文叔连忙拱手回礼,目光在裴婉君身上稍作停留。见她虽身着略小的衣裳,难掩局促,却肤白胜雪,举止间自有一股娴雅气度,绝非寻常人家女子。他心中掠过一丝疑惑,这般气度的千金怎会在此处,还穿着这身衣裳?但转念一想,如今世道纷乱,许是遭了变故,便压下疑问,微微一笑:“写信啊,随我去书房。”说罢,引着二人走向屋侧的厢房。
裴婉君一踏入厢房,便觉一股淡淡的墨香与书卷气扑面而来。这屋子不大,却处处透着雅致——三面墙前皆立着书架,层层叠叠摆满了书,竟无一丝灰尘,显是常被打理;墙隙间挂着几幅字画,其中一幅尤为醒目:两座青山一高一矮,山间白鹭振翅,山脚下正是依着山势而建的潘家湾,村前小溪蜿蜒如带,活脱脱便是眼前景象。落款“翠岳闲人”四字,想来这通文叔是自号闲人,许是科举失意,才有此称号。
屋中间一张案桌,上面摊着几本书,一侧叠着的几张宣纸被镇纸压住,门口溜进的微风拂得纸角轻轻颤动。案桌中央,一叠黄表纸裁剪得方方正正,码得整整齐齐。
通文叔走到案桌前,抬手示意:“笔墨就在此,娘子请便。”语气温和,带着几分闲适。
裴婉君再次颔首道谢,款步走到案桌前坐下。目光却先落在了砚台之上——里头的墨汁仍泛着湿润的光泽,旁边笔架上的毛笔,笔锋还凝着未干的墨痕,显然是方才还在用着。
她将黄表纸轻轻放在案上,取过一侧的镇纸压住纸头,免得被穿堂风扰了字迹。而后拿起那支带着余温的毛笔,在砚中轻蘸了些墨,悬腕落笔,笔尖在黄表纸上缓缓游走,留下一行行温润俊秀的字迹,笔锋间透着几分书卷气。
通文叔在一旁的书架前翻找片刻,从一个木盒里取出个预先糊好的信封,转身轻手轻脚放在案桌侧边。目光不经意扫过信纸,见那字写得端庄雅致,不由得暗暗点头:这裴娘子不仅气度不凡,竟还有这般好笔力。
裴婉君执笔的指尖轻颤,待最后一笔落下,才缓缓将狼毫放回笔架。笔杆与木架相触,发出一声极轻的“嗒”响,在这静室里却格外清晰。她捻起那张素笺,就着窗边漏进的微光细看片刻,随即微微俯身,对着上面尚未干透的墨迹轻轻吹了几口气。温热的气流拂过纸面,墨色便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沉淀下来,原本带着水光的字迹渐渐显出沉稳的深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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