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张济深应声上前,动作沉稳。茯苓早已在沈清漪腕上覆好一方洁净的丝帕。张济深伸出三指,轻轻搭在沈清漪的寸关尺上,屏息凝神,细细体会。
殿内落针可闻。萧珩负手而立,目光灼灼地盯着张济深的手指。沈清漪看似平静地端坐,心却悬到了嗓子眼。她不动声色地观察着张济深的表情——他眉头时而微蹙,时而舒展,诊脉的时间似乎比寻常更久一些,神情专注而……难以捉摸。
就在这紧绷的气氛中,坤宁宫的掌事宫女锦瑟,捧着一个精致的食盒,在殿外求见。
“启禀陛下,皇后娘娘听闻昭容娘娘玉体微恙,心中甚是挂念。特命奴婢送来新炖的血燕一盏,并几样开胃小点。娘娘还说,昭容娘娘身子金贵,诊脉之事非同小可,张副院判精于妇科调养,资历深厚,由他主诊,必能万无一失。”锦瑟的声音清脆恭敬,姿态无可挑剔。
皇后“关切”的慰问和“推荐”张太医的话,如同一盆冰水,瞬间浇灭了沈清漪心头刚刚升起的一丝暖意,让她浑身发冷!来了!皇后的手,果然伸过来了!而且伸得如此“名正言顺”,如此“关怀备至”!
萧珩闻言,眉头微不可察地动了一下,但此刻被巨大的喜悦冲昏头脑,并未深想,反而觉得皇后识大体,顾大局,遂对张济深道:“皇后举荐,张太医,你务必尽心!”
张济深收回诊脉的手,恭敬地躬身:“微臣定当竭尽全力,不负陛下与皇后娘娘重托。”他转向沈清漪,脸上露出一种恰到好处的、带着医者仁心和恭敬的笑容:“请娘娘换另一只手。”
沈清漪依言伸出另一只手。张济深再次搭脉,这一次,他诊得更为仔细,时而闭目沉思,时而指下微动,似乎在捕捉那微弱的脉息变化。时间一点点流逝,殿内安静得只剩下众人压抑的呼吸声。
终于,张济深缓缓收回手。他脸上那原本平和的神情,如同被春风吹开的冰面,瞬间绽放出极其生动、极其真诚的“喜色”!他后退一步,对着萧珩和沈清漪,深深一揖到地,声音因为“激动”而微微发颤,洪亮清晰地响彻整个揽月轩:
“恭喜陛下!贺喜昭容娘娘!天佑皇家,福泽绵长!娘娘此脉,往来流利,如盘走珠,应指圆滑——乃是如假包换的喜脉啊!依脉象看,龙胎安稳,已有一月有余!臣为陛下、为娘娘贺!”
“喜脉!果然!果然是朕的皇儿!”萧珩狂喜大笑,积压在心头多日的阴霾被这巨大的喜悦彻底冲散!他大步上前,再次将沈清漪紧紧拥入怀中,力道之大,仿佛要将这喜讯揉进骨子里!“好!好!张太医诊脉有功!赏!重重有赏!王德顺!传朕旨意,六宫同喜!所有宫人,加赏半年月例!揽月轩上下,赏双倍!昭容所需,一应供给,按贵妃份例,不,按皇贵妃份例!不,按朕的旨意,务求最好!若有半分差池,朕唯内务府是问!”
帝王的喜悦如同实质的金光,瞬间洒满揽月轩。宫人们激动地跪地谢恩,山呼万岁。珍玩、赏赐、恩典……如同潮水般涌来。
沈清漪被萧珩紧紧拥着,感受着他胸膛剧烈的震动和那毫不掩饰的狂喜。一股初为人母的、源自血脉深处的巨大喜悦与柔情,如同温暖的泉水,瞬间涌上心头,将她包裹。她的手,不由自主地、带着无限珍视地,轻轻抚上自己依旧平坦的小腹。这里,孕育着她和帝王血脉相连的骨肉,是她在这冰冷后宫中,新的希望与羁绊。
然而,就在这无上荣光的巅峰时刻!
就在她指尖触碰到小腹的瞬间!
她的目光,如同最敏锐的猎鹰,极其自然地扫过殿内众人。
她看到了锦瑟垂首恭立时,嘴角那一闪而逝的、冰冷而诡谲的弧度。
她看到了皇后派来送燕窝的那个小宫女,眼中飞快掠过的一丝异样。
而最让她如坠冰窟的,是张济深那张布满“喜色”的脸!
那“喜色”太盛,太满,太……刻意!
他微微垂首,恭敬地接受着皇帝的赏赐,口中说着感恩戴德的套话。可在沈清漪眼中,他那过分“恭顺”的笑容背后,那双看似平和实则深不见底的眼眸深处,分明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冰冷的算计与……得逞的阴鸷!
那不是医者确认新生命的纯粹喜悦!
那更像是……猎人看到猎物终于踏入精心布置陷阱时的……森然狞笑!
巨大的警铃在沈清漪灵魂深处疯狂炸响!瞬间将那初为人母的喜悦冲击得七零八落!一股寒意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让她浑身血液几乎凝固!
皇后的“关切”,张济深的“喜脉”……这哪里是喜讯?
这分明是……一张悄无声息罩向她和她腹中骨肉的、淬着剧毒的罗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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