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岸堤坝上,刘基同样将这场小规模冲突尽收眼底。他脸上并无得意之色,反而眼神更加深邃。屯田卫哨骑的表现,验证了精良装备和严格训练的效果。然而,曹操那不惜代价修筑的连绵工事,那土山上隐约可见的弓弩反光,都像一片巨大的阴影,沉沉地压在对岸。那深沟壁垒之后,隐藏着怎样的杀机?那地底深处,是否正有曹军在无声地挖掘着致命的陷阱?
他下意识地勒紧缰绳,战马不安地踏动着蹄子。脚下的大地传来黄河亘古奔流的深沉脉动,但在那更深处,仿佛又有什么东西在隐隐共鸣。刘基的目光锐利如刀,穿透浑浊的河水,仿佛要刺入对岸那片被深沟壁垒切割得支离破碎的土地之下。一种对未知危险的直觉,让他心头微凛。
刘基调转马头,不再看那浑浊的河水与对岸的壁垒,目光投向身后这片生机勃勃的土地。他策马缓缓而行,张辽、徐晃紧随其后。
离开河岸,深入屯田区腹地。眼前的景象与北岸的死寂压抑截然不同。虽值寒冬,但广袤的田野已被开垦出大片的深褐色,如同巨兽新生的皮肤。无数人影在田间劳作,呼出的白气在寒风中连成一片薄雾。最引人注目的,是他们手中挥舞的农具。
不再是简陋的木耒、粗笨的石锄,而是清一色闪烁着冷硬光泽的铁器!宽厚沉重的铁犁铧被健牛拖曳着,深深切入冻得板结的泥土,翻起一道道深沟,将底下肥沃的黑土暴露在空气里。那犁铧形制与旧物不同,前端尖锐如凿,背部带着流畅的弧度,正是马钧督造工坊新出的“破土犁”,专为开垦冻土荒地设计。壮汉们挥动着铁齿耙,将翻起的巨大土块敲碎、耙平,铁齿与冻土碰撞,发出沉闷而有力的“砰砰”声。更有许多人手持一种短柄长身的怪异铁器,前端是几根弯曲锐利的铁爪——这是马钧根据流民描述南方水田农具改良的“铁耘爪”,此刻正被用来快速清理翻出地面的顽固草根和碎石,效率奇高。
“主公请看,”张辽指着前方一片已平整好的土地,那里正进行着播种前的最后一道工序。几名屯田卫卒合力推着一个沉重的铁制圆筒状器物,在松软的土地上滚动碾压。圆筒表面布满凸起的菱形铁齿。“此乃‘碾地磙’,亦是马先生所造。碾压过后,土粒细碎,保墒防风,更利种子扎根。”
刘基微微颔首,目光扫过那些奋力劳作的士卒。他们大多曾是流民或曹营降卒,如今穿着统一的厚实葛布冬衣,外面套着镶嵌铁片的简易皮甲,既是农人,亦是战士。汗水从他们古铜色的脸上滚落,眼神却专注而充满力量,那是拥有了土地和希望的光芒。他们身旁,整齐地插着制式的环首刀和那令人望而生畏的劲弩。
“屯田卫,耕战一体。”刘基的声音带着一种沉甸甸的分量,“授其田,予其器,保其家,则民不畏死,甘为效命。此乃真正之根基,远胜深沟壁垒。”
徐晃接口道:“主公所言极是。这些铁器农具,不仅开荒垦田事半功倍,其本身亦是利器!寻常锄头耙子,紧要关头挥起来,也能砸碎敌颅。更别说他们人人皆配劲弩环刀,稍加操练,便是可战之兵!”
正说着,前方传来一阵喧哗。只见一群屯田卫卒围着一个刚开垦出的巨大蚁穴,里面涌出密密麻麻的黑色蚁群,还有不少肥硕的蚁卵。众人非但不惧,反而面露喜色。
“哈哈,好东西!快,拿陶罐来!”一个粗豪的汉子喊道,“这黑蚁和卵子,烤干了磨粉,掺在粟米里,顶饿又长力气!冬天里难得的肉食!”
“省着点,多攒些,回头跟后营换点盐巴!”另一人笑着应和。
刘基勒马驻足,看着这群士卒手脚麻利地收集着这意外的“战利品”,眼中闪过一丝欣慰。这便是生存的智慧,是扎根于土地的坚韧。他们珍惜每一份所得,因为这土地、这收成,都与他们休戚相关。
“民心可用,士气可鼓。”刘基对张辽、徐晃道,“然仅此尚不足。曹操经营日久,根基深厚,北岸壁垒森严,强攻必损我元气。当以守为攻,以耕养战,耗其锐气,待其自溃。”
他顿了顿,目光投向远处屯田卫营寨旁一片热火朝天的区域。那里炉火熊熊,黑烟升腾,叮叮当当的金铁交击声不绝于耳,正是随军设立的临时铁器工坊。
“走,去工坊看看。”
还未靠近工坊,一股灼热的气浪便混合着煤烟与铁锈的气息扑面而来。巨大的工棚下,景象令人震撼。
十几座土制高炉如同沉默的巨人矗立着,炉膛内烈火熊熊,将上方空气都炙烤得扭曲。炉口处,赤红的铁水如同岩浆般缓缓流淌而出,注入下方排列整齐的泥范之中。那泥范形状各异,有犁铧的尖锐轮廓,有弩机匣的方正凹槽,有箭镞的细长尖锥,也有环首刀身的狭长模腔。每一座高炉旁,都连接着由巨大牛皮风囊改良而来的“马氏鼓风器”。此物核心乃是一个密封的铁制气缸,内嵌活塞,通过精巧的曲轴连杆,将旁边水轮或畜力提供的往复运动转化为强劲而持续的气流,经由耐火的陶管鼓入炉膛深处。风助火势,炉火呈现出骇人的青白色,温度远超寻常炭火,铁矿石在炉内被更彻底地熔化、精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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