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公!”一个浑身沾满煤灰、脸上却闪烁着兴奋光芒的中年人快步迎了上来,正是马钧。他手里还拿着一个造型奇特的陶罐,罐口蒙着紧绷的鞣制羊皮。“您来得正好!‘听瓮’的雏形已备好,正要寻一处合适地点测试其监听地下动静之效!”
刘基的目光扫过那些流淌的铁水和成型的泥范,最后落在马钧手中的陶罐上,点了点头:“此物关乎重大,务必谨慎。先带孤看看工坊。”
马钧连忙引路。工棚内分工明确,秩序井然。一侧是铸造区,铁水注入泥范,冷却后敲开,便露出暗红色的粗糙铁胚。另一侧则是锻打与精加工区。数十名赤膊的精壮铁匠,两人一组,一人钳住通红的铁胚置于铁砧上,另一人则抡起沉重的铁锤,伴随着节奏分明的“铛!铛!”声,奋力锻打。火星四溅,如同绽放的赤色花朵。铁胚在反复的锻打中延展、变形,杂质被挤出,结构变得致密坚韧。
更令人瞩目的是那些经过初步锻打的部件,被送到一排排固定在木架上的简易“车床”前。这些车床以硬木为基座,核心是一个可高速旋转的铁制卡盘,由皮带连接至不远处巨大的畜力转轮。匠人们将弩机的悬刀(扳机)、望山(瞄准器)、钩心(弩机核心部件)等需要精密尺寸的零件毛坯卡紧,手持锋利的钢制车刀或锉刀,小心翼翼地靠近高速旋转的工件。刺耳的切削声响起,金属碎屑飞溅,原本粗糙的毛坯在匠人稳定的手下,迅速变得棱角分明、尺寸精准。旁边有工吏拿着木质的“标准规”和“卡尺”不断测量比对,确保每一个零件都严丝合缝。
“主公请看,”马钧拿起一个刚车好的弩机悬刀和一个弩机匣体,“此悬刀放入此匣,松紧合度,分毫不差!这便是‘标准制式’之功!甲坊所造之悬刀,放入乙坊所造之弩机匣,同样可用!损坏之弩,只需更换坏件,顷刻修复如新!”
刘基拿起那冰冷的金属部件,感受着其精确的棱角和光滑的表面,眼中精光闪动。这便是他寄予厚望的“铁器壁垒”的基石!标准化生产带来的不仅是效率的飞跃,更是后勤保障和持续战力的革命。
“好!马卿之功,利在千秋!”刘基赞道,随即话锋一转,“然对岸曹操,深沟壁垒,恐非仅在地表。其惯用地道之谋,不可不防。卿手中‘听瓮’,便是应对此獠的利器?”
马钧精神一振,捧着那陶罐道:“正是!此瓮取其腹大颈小之形,蒙以鞣制紧韧之皮。据古书所载及流民所述,若将其半埋于地,瓮口紧贴地面,耳附皮面细听,可闻远处地下挖掘、脚步等异响,其声通过大地传导,瓮内共鸣,可放大数倍!虽不知曹军是否已在挖掘,然有备无患!属下已选好几处靠近河岸、土层坚实之地,正欲前往测试其灵敏与方向辨识之能!”
刘基看着马钧手中那其貌不扬的陶罐,又望向对岸曹操壁垒的方向,仿佛能穿透厚土,看到那可能正在黑暗中蠕动的致命威胁。他沉声道:“速去测试!此物若成,便是我军窥破曹营地下阴谋之眼!所需人手物料,尽可调用!”
“诺!”马钧躬身领命,捧着那寄托着破敌希望的陶罐,匆匆召集几名助手和护卫,向选定的河岸测试点奔去。
夕阳的余晖将黄河浊浪染上一层凄艳的血色,也将两岸壁垒巨大的阴影拉得老长,如同两条沉默对峙的黑色巨蟒。凛冽的河风呜咽着,卷起两岸工地上尚未散尽的尘土,空气中弥漫着铁锈、汗水和一丝若有若无的血腥混合的复杂气息。
刘基并未回营,而是再次驻马于矮堤之上。身后,是屯田卫营寨升起的袅袅炊烟,是工坊依旧不息的炉火与叮当声,是田野间收工士卒扛着铁器、拖着疲惫却满足身躯归营的身影。这片土地,正从战乱的疮痍中顽强地复苏,在铁与火的淬炼下,滋长着令人心悸的力量。
而对岸,曹操的壁垒在暮色中更显森然。壁垒之后,是无数民夫的血泪与骸骨堆砌的绝望防线,是一个旧时代霸主不甘落幕的困兽之斗。
黄河的涛声亘古不变,冷眼旁观着两岸的生死博弈。深沟壁垒的阴影与屯田卫的寒光在暮色中无声交织、碰撞。刘基的目光,再次投向那片被阴影笼罩的土地,仿佛要穿透那厚厚的土层,看清其下潜藏的杀机。
“听瓮…”他低声自语,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冰凉的刀柄。马钧的奇思,能否成为刺破黑暗的曙光?
脚下的土地,传来黄河奔流不息的深沉脉动,也传来远处工坊锻锤敲击大地的隐隐震动。在这两种力量的交汇处,刘基感受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厚重与坚实。这南岸的沃土,这精良的铁器,这耕战一体的军民,才是他真正的壁垒,是足以令任何深沟高垒土崩瓦解的磅礴伟力。
他深吸一口带着泥土与铁腥的寒冷空气,胸中豪气激荡。官渡,这片古老的土地,已化身为时代更迭的巨大角斗场。一面是旧时代的垂死挣扎,一面是新时代力量的蓬勃崛起。一场决定中原气运的滔天巨浪,正在这看似凝固的冰河之下,汹涌地积蓄着毁灭性的力量。而他刘基,已立于潮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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