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自四面八风而来，天空被枝丫遮盖，一把巨大的绿意盎然的伞撑在了人类的头顶，树身在非自然的力量下拔苗助长到了它这个种族达不到的高度。
在混沌之中生出意识的时候，这棵树也想过，它只是一颗最普通的不开花的景观树，没有人在路过它的时候会停下来拍照。
也没有人会停下来去看它的叶子有多绿，除了负责修剪规定形状来满足人类奇怪的对称要求，似乎没有人会关注它长成什么样子。
想来也是，它也不会关注树冠底下被它盖住了光照的杂草，那些微不足道的东西，比不过每一个日出日落，以及每一次降雨。
同样的，那些同类，跟杂草没有什么区别，它又不像人类喜欢聚居。
这个人类叽叽喳喳地说什么呢，看看同类生活得怎么样，那有什么意思？
还不如看着这里的人类什么时候死去，如何生活。
陈念熙没有听见树的声音，她从吴代萱身上剥离出的异能向来对异植无往不利，就算不能让它们听自己的话，但交流是无障碍的。
她皱了皱眉，伸出手，菌丝从粗糙坚硬的树皮纹路往上，想听一听树内部的声音。
菌丝刚一靠近，周围无数的飞叶如刀般织成天罗地网，密不透风，她无法躲避，也不能躲避，身上被划下数道血痕，这还是在菌丝的掩护下才避开了要害。
陈念熙有些恼了，她的身影在白雾中消失，绿叶化作的刀刃扑了个空，有道稚嫩的声音奇怪道：“她去哪里了？”
陈念熙听见了这道声音，立刻锁定了树心的位置。
晶核的位置她其实可以感知到，但摧毁一颗有灵智的树，对她来说并不是什么值得高兴的事情。
小菇不赞同道：“直接杀了就是，杀掉它，那些人不就能出去了吗？”
“你是想馋它的晶核了，别吵，一会儿再跟你讲。”
陈念熙全神贯注去听那道声音的由来，她睁开眼，萤火冲天而起，白雾消散。
唇角勾起一丝笑，菌丝卷在了最细嫩的枝干上，伴随着枝丫一声，她跳了上去，和一个浑身包裹着绿叶的婴儿对上了眼神。
“啊！鬼啊！”
“不对，你是那个人类。”
婴儿逃也似地爬向树干，如同一股活水直接融入进去，陈念熙挑了一根比较粗的枝丫站在上方，她发觉周围的窗户里面似乎长出了不一样的东西。
好像是……
一丛一丛的野花。
“你怎么还不走？”
婴儿不高兴地怒斥她，但又不敢直接出面，只摇动着枝丫，想把她甩下去。
陈念熙直接在上面织了一个吊床，躺在上面，好久没有感受过这么凉爽的温度，夏天睡在上面连蚊子都不用怕了。
毕竟变异蚊子也不敢招惹变异树吧，她脑子里刚掠过这个念头，就听见上方绑住的树枝咔嚓一声断开了。
陈念熙只好起身，跳进最高层的窗户，将那些用罐头培育的野花野草拾起看了又看，随后将其一个个往下丢。
婴儿果然急了，忍着害怕冲了出来，手脚并用地大喊：“停下！我好不容易种出来的，你到底要干什么？”
“我想让你和他们一起出去。”
陈念熙笑眯眯地摘下一朵野花，是一朵黄色的像雏菊一样的小花，泥土落在她的指尖，花朵的根茎缠着她的手指讨好地卷了又卷，像是某种家养小宠物。
她随手一抛，野花就飞往远处，落在花坛之中，被杂草吞噬。
“你！”
婴儿生气了，在爬动间，它身上的绿叶忽然抽长，化作一根根触手，将那些用瓶瓶罐罐种植的花草全部收拢起来。
像是害怕她会继续搞破坏，它倔强又警惕地护着那些微不足道的东西，总算肯坐下来和她商量对错与去留。
陈念熙再次编织了一个吊床，躺在上面眯起眼睛，在这里不用去想未来要如何，过去发生了什么，现在应该做什么。
她只要闭上眼睛，这棵树对她的威胁可以忽略不计。
看她如此嚣张，婴儿忍不住怒了：“你怎么这么莫名其妙，一开始说要合作要带我出去，现在又自顾自睡上大觉了，信不信我把你赶出去。”
陈念熙睁开一只眼睛，看它一眼，仿佛在说“你能吗？”
树怪被她这种嚣张目中无人的态度气了个仰倒，“好！我答应你，我出去，但我出去他们也不一定能自由啊。”
“红雨降临的那天，他们就已经死了，如果不是依靠我，他们怎么可能活到现在。”
陈念熙睁开眼睛，静静地看着树怪破防发疯的样子，它模拟着婴儿的形态。绿色的眼睛绿色的皮肤绿色的头发，活脱脱一个小绿人。
“小绿子，那你就放开手，让他们自己选择不就好了。”
“……你根本不懂我为了让他们活下来付出了多少，诶？”
小绿人惊诧住了，它身上密密麻麻的绿色触手也愣住了，“可是，人类不是最怕死了吗？”
它还记得自己觉醒的那一日，有个孕妇被红雨污染后，身上的寄生物不仅扎根了她的大脑，还试图吃掉她肚子里的胚胎。
这个女人大叫着“我的孩子”，竟然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在它身边摔倒后，开始祈求不知名的神仙。
它可不是神仙，它是怪物。
“那你为什么，要变成她孩子的样子呢？为什么要变成那样，看着她咽气呢？”
树怪愣住了，它呆呆地问：“你能看见我的记忆？”
陈念熙笑了笑，“我不仅看见了你的记忆，我还知道你为什么要融入这个磁场。”
“辛苦了，维持这么多人的生命运转。”
“我希望你可以自由，他们也想获得自由。”
“来到地球上并不是你的本意，但既然来了，就做自己喜欢的事情吧，人类的性命并不是你的责任。”
陈念熙从树上跳下去，周围有许许多多的记忆片段，这些片段在她穿过风的旋涡时，被切割成粉末，然后消失在了炽热的阳光中。
她再次站在了炽热的柏油路，脚下的石头有些咯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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