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 殷照临的声音因胸腔剧痛而沙哑断续，但那双深潭般的眸子却亮得惊人，如同淬了寒冰的刀锋，死死锁在东方宸紧绷如石的背影上，试图从那玄色的轮廓中榨取一丝真相，“栖梧苑刺客尸身，可曾验明？” 这问题，既是试探，更是他混乱思绪中唯一能抓住的、看似安全的线头。
东方宸没有回头，声音冷硬如冰砸在金砖上：“两张生面孔，淬毒匕首，几两碎银，工部腰牌是假的。” 他顿了顿，语气淬着森然，“干净得像从未活过。”
“弃子。” 殷照临吐出结论，目光如鹰隼般锐利，未曾从帝王身上移开分毫。张珩的狠辣他懂，但此刻，比弃子更让他心底寒毛倒竖的，是东方宸对此事的“了然于心”！这绝非寻常情报网所能及！一个匪夷所思却又无法忽视的念头疯狂滋生：他仿佛……能窥见未来！这念头荒谬绝伦，却又是在排除所有常理后，唯一能勉强解释眼前这诡异局面的假设！
他强行压下翻涌的气血和那令人窒息的困惑，声音带着一种刻意压制的平静，却掩不住深处尖锐如针的探究：“张珩行事，滴水不漏。陛下……” 他刻意停顿，每一个字都重若千钧，敲击在沉凝的空气中，“是如何断定，此事必为张珩所为？又如何……精准寻得那废弃荒园？” 这疑问，终于被他撕开所有掩饰，赤裸裸地摆在了帝王面前。三次！一次是那救命的药方——那是他深藏心底、连孙院正都未曾完全知晓的配伍！一次是那标记着“叠翠谷”的北境舆图——那是他殚精竭虑、在无数个不眠之夜推演出的绝密后手！再加上这次栖梧苑救子……这绝非巧合！这绝不是一句“帝王心术”或“暗探得力”能搪塞的！
东方宸的背影，在殷照临话音落下的瞬间，凝滞了。如同风雪中陡然冻结的孤峰。
他缓缓转过身。烛光在他脸上投下深刻的阴影，那双深不见底的眸子，此刻翻涌的情绪复杂得令人窒息——暴戾的余烬尚未熄灭，洞悉一切的锐利寒芒闪烁，更深处，却是一种……一种殷照临完全无法理解、仿佛承载了超越年龄的沉重与疲惫的暗流。这眼神，绝不属于一个二十出头、刚刚挫败一场阴谋的帝王！这眼神，像一个……走过漫长荆棘、看透世事诡谲的……老人？
“皇叔以为呢？”东方宸没有直接回答，反而一步步走近，靴底踏在冰冷的地砖上，发出沉闷而压抑的回响，每一步都像踏在殷照临紧绷欲裂的心弦上。他停在榻前三步处，高大的身影带着无形的威压沉沉压下，目光如同实质的探针，要将榻上之人从皮肉到骨髓、从思维到灵魂彻底解剖。“是朕手眼通天？还是……” 他微微倾身，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一种奇异的、近乎蛊惑的沙哑，每一个字都像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殷照临的神经上，烙下无法磨灭的惊悚印记，“皇叔是否在想，朕……‘知晓’的，太过不合常理？”
轰——！
这句话，如同无形的巨锤，狠狠砸在殷照临的心房！他搭在锦被上的手猛地攥紧，锦缎在他指下发出濒临撕裂的呻吟，苍白的脸上血色尽褪，只剩下纯粹的、无法掩饰的惊骇！东方宸……他竟如此直白地、近乎冷酷地挑明了他心中那荒谬绝伦却又挥之不去的巨大疑窦！他承认了他行为的“不合常理”！他看穿了自己的惊疑！
他究竟知晓什么？从哪里知晓？！
是那药方？是那舆图？还是张珩这毒绝人寰的“龙袍”布局？三次精准到令人毛骨悚然的“预知”！每一次，东方宸都如同鬼魅般出现在他思维的死角，甚至……出现在那些连他自己都未曾完全明朗的危机之前！这感觉，仿佛自己的一生，所有的谋划、所有的秘密、甚至尚未发生的恐惧，都摊开在一双无形的眼睛之下！而执掌这双眼睛的，正是眼前这个变得无比陌生、无比危险的年轻帝王！
巨大的谜团和随之而来的强烈失控感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殷照临。他感觉自己仿佛成了戏台上的傀儡，而提线之人，正是眼前这位洞悉一切的帝王！这种被彻底看穿、无所遁形、命运似乎不再由己掌控的感觉，比战场上的千军万马更让他感到深入骨髓的恐惧！
“臣……愚钝！” 殷照临几乎是咬着牙根挤出这几个字，喉间腥甜翻涌，他强迫自己迎上东方宸那深不见底、仿佛能吞噬一切光芒的目光。在那幽深的瞳孔里，他看不到戏谑，看不到得意，只有一片沉凝如渊、令人心悸的笃定和一种……他完全无法解读的复杂。“陛下天威难测，洞察秋毫，非臣所能揣度！” 他强行压下翻涌的惊涛骇浪，将摇摇欲坠的心神死死钉在眼前的致命危机上，这或许是他唯一还能挣扎的领域，“臣只知，张珩此计，狠毒绝伦，意在绝杀！陛下既已洞悉其奸，雷霆手段，当可……”
“当可什么？” 东方宸再次打断了他，语气陡然转厉，带着一种刻意为之的、近乎残忍的逼迫感，如同将猎物逼至悬崖边缘，欣赏其最后的挣扎。“当可将他就地正法？当可血洗张党？然后呢？” 他猛地指向御案上那方覆着白帕的木盒，那刺目的明黄仿佛穿透了锦帕，灼烧着殷照临的神经，“然后告诉天下人，朕的皇叔府中搜出了龙袍残片？！告诉北境浴血的将士，他们的主帅被构陷‘僭越谋逆’？！告诉这满朝文武，朕与皇叔之间，永远隔着这道由猜忌铸就的、深不见底的鸿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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