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汇钱庄的伙计今天第三次拒收银票了。绸缎庄掌柜捏着那张“百两”票面,指腹反复摩挲着票面的缠枝纹,明明和真票一模一样,可钱庄的掌柜只瞥了一眼,就冷笑:“又是这东西,油墨味都透着股邪气。”
恐慌像雨后的霉菌,在京城的街巷里疯长。三日前,西市的粮商发现收来的十张银票全是假的,票面的“通汇宝”字样看着端正,对着光却看不见真票该有的水印;两日前,布庄老板被伪钞骗走了三匹云锦,气得当场砸了柜台;最惨的是卖菜的王老汉,收了张伪钞当养老钱,回家后发现是废纸,夜里就上吊了,尸体被发现时,手里还攥着那张揉皱的假票。
刑部的卷宗堆到了澈儿案头,每张伪钞都用桑皮纸贴着,旁边注着“流通于东市”“出自城南钱庄”。他一张张翻看,指尖抚过票面的纹路,忽然停在王老汉那张伪钞上:“这油墨不对劲。”
殷照临凑过来,玄色袖摆扫过卷宗,带起一阵墨香。他用银簪刮了点墨,在指甲上搓了搓,碎屑泛着极细的光:“里面混了珍珠粉,所以看着比真票亮。还有股异香,像是龙脑和麝香,寻常印钞的油墨只用松烟,不会这么烈。”
澈儿想起宇文玄。那个银发如霜的商人虽在海运上折了翼,旧部却仍盘踞在各大钱庄。密探曾回报,宇文府近来采买了大量朱砂和硝石,当时只当是炼丹,如今想来,怕是用来调特殊油墨的。
“取太医院的‘显影水’。”澈儿的声音冷得像冰,“就是能让箭毒木的汁液显形的那种。”
内侍捧着青瓷碗进来,里面的水泛着浅蓝磷光,是用乌头根和醋调的。澈儿用银针蘸了水,轻轻点在伪钞的空白处。起初没动静,众人都屏住了呼吸,忽然,票面边缘泛起一圈暗红,像墨在宣纸上晕开,细细看去,竟是一个个芝麻大的“贪”字!
那些字排得极密,小得要眯起眼才看清,却个个狰狞。“是暗记!”刑部尚书失声惊呼,“造假者怕别人仿他的假钞,竟留了这等恶毒的标记!”
澈儿盯着那些浮出的“贪”字,指节捏得发白。窗外的石榴花红得像血,他忽然想起王老汉的尸体,手里的假票上,不知藏着多少个这样的字。
“传我的令。”他将伪钞拍在案上,“让各钱庄用显影水验票,发现带‘贪’字的,立刻收押持票人,顺藤摸瓜。”
三日后,线索指向了掌管内库印钞物料的小吏周显。这人平日里总揣着个玉坠,说是宇文玄送的,见了钱庄的人就眉开眼笑,如今玉坠不见了,人也躲进了宇文府。
金吾卫围宇文府时,周显正坐在地窖里数伪钞。印版是仿造的“通汇宝”原模,刻得几乎分毫不差;油墨调得浓稠,盛在铜盆里,泛着诡异的光。墙上的账本记着“三月初五,出伪钞百张,分润宇文先生六成”,墨迹还没干。
公审那天,刑场周围挤满了人。周显被押上来时,脸白得像纸,嘴里反复念叨:“是宇文先生逼我的……他说这是劫富济贫……”
澈儿没让他多说,命人抬来个半人高的铜盆,里面盛着显影水。“把所有伪钞都扔进去。”他的声音传遍刑场,“让大家看看,这些害人的东西,骨子里藏着什么。”
当一张张伪钞浸入水中,奇迹发生了——无数“贪”字从纸里浮出来,起初是暗红,渐渐晕成大片浊红,像血在水里扩散。那些字相互吞噬,最终将整盆水染成墨黑,散发着刺鼻的腥气。
“看见了吗?”澈儿指着铜盆,声音在寂静的刑场里格外清晰,“你们以为这是银票,其实是催命符!这些‘贪’字,刻在纸上,也刻在造假者的心上!今日,就让这些伪钞,变成他们的悔罪书!”
周显看着那盆黑水,忽然瘫倒在地,号啕大哭:“我错了!那卖菜老汉的命是我害的啊!”他的眼泪滴进水里,却冲不散那片黑。
宇文玄的府里,香雾缭绕中,他正对着铜镜绾发。银发在光下泛着冷辉,听着属下的回报:“……周显招了所有事,说您是主使。澈儿还把伪钞化成‘悔罪书’,百姓都说这是上天示警。”
宇文玄拿起支玉簪,簪头的凤凰眼珠是用鸽血红宝做的,却在去年商道受挫时磕裂了。“悔罪书?”他轻笑,指尖划过裂痕,“澈儿这手笔,倒越来越像他父亲。只是他忘了,墨能晕染,人心的贪,可没那么容易洗干净。”
伪钞案后,朝廷改了印钞的法子。油墨里加了紫苏汁,遇显影水会显出“忠”字;水印改用双层纸,中间夹着细棉线,像蚕丝织的网。百姓收账时,总会对着光照半天,有人还随身带点显影水,说:“这‘贪’字太毒,得防着。”
澈儿把那盆“悔罪书”的黑水倒进了农田,上面种了片向日葵。那年秋天,向日葵长得格外壮,花盘大得像车轮,籽实饱满,榨出的油带着股清冽的香。老农们说:“这是把‘贪’气化成了肥,滋养出的东西,才这么正。”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