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股凉意顺着郁澜的脊背悄然爬升。
她虽知外祖母嘉庆长公主与端王府素有旧怨,却不知竟已牵扯到端王世子裴戬的亲事,还成了对方府上切齿的痛处。
殿内新昌公主似乎低声劝解着什么,裴霖的抱怨却依旧断续飘出,字字扎得人耳膜生疼。
郁澜垂在身侧的指尖微微蜷起,用力掐了掐掌心。
此刻进去,不过是徒增彼此难堪,平白惹人厌憎。
她朝引路的小宫女极轻地摇了下头,唇边勉强牵起一丝极淡的笑意,低声道:“公主殿下似有要客在,贸然打扰恐失礼数。园中景致正好,我先去那边略等片刻,待公主得闲了再来拜见。”
语毕,也不待那宫女反应,便转身沿着回廊,悄然无声地退了出去。
永德宫侧畔,连着一个小小的御花园。
此时节,园中花木扶疏,空气里弥漫着草木特有的清新气息。
这里的气息让郁澜紧绷的心弦稍稍松弛了些。
她沿着青砖小径慢慢踱步,目光落在几株开得正盛的粉色芍药上,心思却早已飘远。
“呵,倒真是冤家路窄。”
一个带着几分慵懒笑意的男声自身后不远处的花木掩映处传来,语调闲适,却让郁澜整个人骤然僵住。
这声音……她猛地回头。
花影扶疏间,立着两人。
左边一人身着云水蓝锦袍,眉眼俊秀,嘴角噙着点玩世不恭的笑,正是六皇子墨哲。
而与他并肩而立的另一人,身姿挺拔如松,着一袭玄色暗银云纹锦袍。阳光透过枝叶缝隙洒落,勾勒出他清晰深刻的侧脸轮廓,鼻梁高挺,唇线紧抿。
他并未看过来,只是目光沉静地望着前方一丛开得极盛的紫色鸢尾。
是裴戬。
半年未见,他身上的那股少年意气似乎被彻底打磨掉了,沉淀出一种沉静内敛,像一柄收入鞘中的绝世名剑。
墨哲也算得上俊秀人物,可站在裴戬身侧,那份属于皇子的矜贵竟也被生生压下去几分,只成了陪衬的底色。
郁澜的心跳骤然失序,擂鼓般撞击着。
她下意识地后退了小半步,笑容凝固,只剩下一片措手不及的空白。
但这失态只持续了短短一刹。
她飞快地垂下眼帘,再抬起时,唇边重新挂上了那抹无可挑剔的浅淡笑容。
“六表哥安好。”
目光转向裴戬,那笑容似乎更客气了些,也更疏远了些,“裴世子安好。”
姿态端雅,无可指摘。
墨哲饶有兴致地看着郁澜这瞬间的变脸,眼中玩味之色更浓。
他朝郁澜随意地点点头:“澜表妹也在赏花?倒是巧了。”
目光却瞥向身侧的裴戬,带着点促狭。
裴戬的目光终于从那丛鸢尾上移开,缓缓落在郁澜脸上。
他微微颔首,玄色的衣袖随着动作垂落,声音低沉平缓,听不出任何情绪起伏:“郁四姑娘,别来无恙。”
一句寻常问候,从他口中说出,却无端压得人喘不过气。
郁澜维持着得体的姿态,指尖却在袖中微微发颤,面上笑容不变:“劳世子记挂,一切尚好。”
墨哲看看郁澜,又看看裴戬,这两人之间那股冰冷又紧绷的气氛让他觉得有趣极了。
他清了清嗓子,“裴世子,咱们还是快些去面圣吧,父皇怕是等急了。”
他朝郁澜眨眨眼,“澜表妹,改日再叙。”
裴戬并未再看郁澜,对着墨哲略一颔首:“六殿下说的是。”
玄色的身影率先转过前方一丛开得正盛的月季花树,墨哲朝郁澜做了个无奈的表情,快步跟了上去。
花影重重,很快遮蔽了那两道挺拔的身影。
直到彻底看不见了,郁澜挺得笔直的肩背才几不可察地松懈下来。
她缓缓走到旁边一座小巧的石亭里,扶着冰凉的石柱坐下。
丫鬟担忧地看着她瞬间变得苍白的脸:“姑娘……”
郁澜摆摆手,示意无妨。
她望着裴戬消失的方向,御花园里依旧姹紫嫣红,阳光暖融融地洒在身上,她却觉得心底一片冰凉。
他变了。
那沉静的目光下,藏着的究竟是什么?是恨意?是漠然?还是别的什么?
裴霖的指责,端王妃的厌恶,长庆侯府的亲事……这些念头纷乱地搅在一起,像一团乱麻堵在胸口,闷得发慌。
“姑娘,新昌公主那边……”丫鬟小声提醒。
郁澜深吸一口气,站起身,理了理并无一丝褶皱的裙裾,声音也恢复了平日的柔和:“走吧,该去拜见公主殿下了。”
她迈步走出石亭。
永德宫的殿门依旧敞着,珠帘轻晃。
郁澜在门口略略驻足,整了整神色,这才示意宫女通报。
殿内,方才裴霖坐过的位置已经空了。
新昌公主独自倚在窗边的软榻上,手中把玩着一柄小巧的团扇,见郁澜进来,脸上露出恰到好处的温和笑意:“澜妹妹来了?方才本宫这里正好有客,让你久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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