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百无聊赖地摩挲着拇指上的玉扳指，目光几次投向远方。
他真是心也痒痒，手也痒痒。心头那股被压抑的躁动几乎要破膛而出了。
身为天子，竟连纵马驰骋、弯弓射猎都成了奢望，只能困坐在这四方宝座之上，当个泥塑般的摆设。
更让皇帝郁结的是，那些由御前侍卫快马加鞭呈送上来的，还带着温热气息的野味，他也只能眼巴巴看着。
御膳房精心烹制的羹汤再鲜美，也比不上那篝火上炙烤得滋滋冒油，只需撒一把粗盐的野味。
可皇帝惜命，比谁都惜命，尤其是在大病之后，在这无数双眼睛盯着的场合，任何一口来路不明的食物，都可能再次成为催命符。
不过...皇帝环视四周，最终遗憾的收回了目光。
“那个，云家的孩子呢？朕怎么没看到她？”，皇帝冷不丁开口，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急切，打破了短暂的沉寂。
云家？
皇后闻言指尖微微一滞。
云氏一族不是早已离京，远赴江南了吗？
京城何时还有能让陛下挂心的云家人？电光石火间，她想起了江绫月那张清冷的脸，是了，那是云岳平的外孙女。
皇后却也忍不住从另一个角度，发出带着嘲笑的感想。
看来，江家蹦哒来蹦哒去，在这位帝王心中，真是轻如尘埃，连个名号都未能留下。
“陛下说的，莫非是江中丞家的千金，江绫月？”，皇后用帕子轻轻沾了沾唇角，确保利仪得体，这才，露出一抹恰到好处的浅笑，“江玉官居四品，席位安排得远了些。况且，那姑娘性子飒爽，一早就随着队伍进入围场了，陛下在此处望不见，也是自然。”
“对，就是她。”皇帝脸上竟浮现出一种近乎慈祥的笑意，连眼角的皱纹都似乎柔和了许多。
皇后心中诧异，几乎以为自己眼花了。
皇帝陛下何时会对一个臣子之女露出这般神情？
他们夫妻多年，都熟悉彼此，皇后见惯了他的狠辣与冷漠，这般模样实属罕见。
但皇帝接下来的话印证了这并非错觉。
“上次那孩子救了朕，朕还未曾好好赏赐她。”皇帝说着，眼神飘向远处，仿佛陷入了回忆，但随即，那点柔和便被不悦取代，“只是她所在的那个江家，实在是不成体统！”
皇后心下了然，面上却故作惊讶，毕竟对朝臣了解太多，可不好。
她微微倾身，问道：“陛下，此话从何说起？莫非江家有何不妥？”
“皇后你有所不知。朕醒来后，派人细细查问，才知晓为何李临安和那姑娘的婚事迟迟未定。”皇帝语气渐沉，带着愠怒，“竟是那江玉，不欲女儿得此良缘，伙同他那出身秦家的夫人，意图行那李代桃僵的龌龊勾当！”
当真是可恶至极，若李临安与江绫月早已成婚，了了儿子和云岳平的心事，他何至于遭这场大病之灾？
“还有，那江玉身为御史中丞，掌管风纪，自己却纳了个青楼女子为妾，简直是无法无天！”，皇帝越说越气，手指在扶手上重重一叩。
一旁侍立的周让身子也跟着一颤。
“竟有此事？”，皇后掩口，恰到好处地表现出震惊，随即顺着皇帝的话说了下去，还带着引导的意味，“可按理说，江玉知法犯法，此事怎会无人弹劾呢？”
“哼，还不是他那个老丈人，秦阁老对别人十分严格，可对自己的女婿却一味袒护包庇！”，皇帝冷哼一声，语气森然。
这当然是因为秦阁老一向公正不阿，还常常对着皇帝弹劾，三天一小弹五天一大弹。
本来皇帝都习惯了，想着秦阁老也去确实有些本事，况且都这样了，干脆就留下他，到时候在史书上，也能说自己是一个好皇帝。
皇帝冷哼一声，“他倒还算识趣，前些日子主动上折子告老还乡了。念在他昔日辅佐之功，朕便不再深究。”
“陛下息怒。”皇后见状，忽地站起身，行了一礼，“若依此说，臣妾亦有罪过。”
“嗯？”皇帝眸光一凝，狐疑的视线落在皇后身上，“皇后何出此言？”
皇后轻叹一声，语气带着几分自责：“是臣妾思虑不周。昔日江玉的夫人秦氏曾携次女江锦悦入宫拜见梁妹妹。”
“臣妾当时只觉那姑娘对五皇子一片痴心，又想着成人之美，便向陛下进言，为五皇子和江锦悦求了赐婚的恩典。如今看来，竟是臣妾一时不察，险些误了事。”
一直安静坐在下首，仿佛置身事外的梁贵妃闻言一怔，怎么话头突然就引到了自己身上？
皇帝脸色稍霁缓，随意地摆了摆手：“皇后不过是一番好意，哪能料到江家如此善于伪装？此事怪不得你，起来吧。”
“谢陛下体恤。”皇后这才缓缓落座，姿态依旧端庄。
此时，梁贵妃连忙开口，语气带着几分急切，“陛下明鉴，当日秦氏前来拜见，实在是因其女江锦悦在家中寻死觅活，非五皇子不嫁，臣妾见她可怜，又恐闹出人命于天家声誉有损。”
“这才没有直接拒绝，还想着侧妃之位尚有空缺，不如就顺了她的意。毕竟，若真闹得满城风雨，这姑娘怕是也难再许配人家了...”
梁贵妃一番话，把自己说的人美心善，还将错误都推给了江锦悦。
“好了，朕知道了。”皇帝不耐地皱眉，抬手打断了梁贵妃的话，“此事不必再议。”
“传朕旨意，取消江锦悦与五皇子的婚约。此等家风不正、心术不端之女，岂堪配我皇儿？”
梁贵妃心中大喜，面上却不敢表露太多，连忙垂首：“陛下圣明，臣妾代皇儿谢过陛下体谅。”
江家已然失势，又遭陛下厌弃，那个侧妃之位，正好可以拿来拉拢更有价值的势力。
皇后不再看梁贵妃，转而将目光投向面露疲态却强打精神的皇帝，声音放得愈发轻柔：“陛下，时辰差不多了，到了该服用仙丹的时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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