暖阁里只有他们二人,空气中弥漫着安神香清雅微甜的气息,与书卷的墨香交织,让人心神不自觉便松弛下来。
顾文澜被带到杨千月跟前,压根不敢抬眸,扑通一声跪下,头埋得极低,声音发颤:
“学…学生顾文澜,叩见殿下。”
“不必多礼,近前说话。”
她的声音不同于平日殿上的威仪,带着一丝慵懒的沙哑,很是悦耳。
她并未看向他,目光仍流连在手中的书卷上,随意翻过一页,那姿态不像一位执掌权柄的公主,倒像是一位闲适的书斋主人。
顾文澜依言起身,迟疑着向前挪了几步,依旧不敢抬头,目光只敢落在自己鞋尖前那片繁复华丽的地毯纹样上。
她之所以从四个人里选了顾文澜,作为带走韩方圆的掩护,就是因为他身形文弱,纯粹干净,看不到一丝野心与焦虑,带着江南文人独有的多情而浪漫气息,与其他人的世俗功利格格不入。
换句话说,就是地主家的傻儿子,文艺范的恋爱脑。
“杭州顾氏,钱塘望族。”杨千月仿佛不经意地提起,放下书卷,抬眸看他,“听闻府上‘文澜阁’临湖而建,藏尽江南文墨,可是真的?”
顾文澜猛地一怔,意外于她竟知自家书斋之名,还如此精准地道出其风雅之处。
他下意识抬了下眼,撞上她含笑的眸光,又慌忙垂下,耳根却不受控制地热了起来,心跳更快了几分:
“殿下竟知……寒舍陋室,蒙殿下谬赞,家父……家父确实喜爱收集些古籍字画。”
“哦?那想必静之自幼便浸淫其间,眼光不俗。”
杨千月轻轻一笑,起身,很自然地走近,指尖轻轻点了点书的封面。
顾文澜抬眸看去,竟然是他最为喜欢的《陶渊明集》。
杨千月悠悠然地说道,“譬如这陶诗,‘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世人皆羡其闲适,却少有人品出那份‘心远地自偏’的孤高与定力。静之以为呢?”
他张着嘴,讶异地望着杨千月。
她竟与他讨论起诗境!
不仅语气平和,如同学友切磋,而非上位者的垂询。最难得的是,竟然跟他有着相同的志趣,都喜欢五柳先生。
他几乎是脱口而出,忘记了紧张,声音里带上了平日与人论诗时的认真与投入:
“学生以为,陶公之闲适并非避世慵懒,乃是看透世情后主动选择的精神归宿。其‘孤高’并非拒人千里,而是内心充盈,无需外求。故而‘此中有真意,欲辨已忘言’。”
说完他才惊觉自己似乎过于忘形,竟在长公主面前侃侃而谈,顿时又窘迫起来,脸颊发烫。
看着他微红的脸颊和骤然亮起又因羞赧而闪烁的眸子,杨千月的语气愈发温柔沉静:
“‘欲辨已忘言’……说得妙。可见静之是真正读懂五柳先生的人。若他在世,定将你引为知己,如同我这般。”
杨千月毫不掩饰对他的欣赏,随即轻轻将书册放入他手中,指尖擦过他的掌心,带来一阵微妙的战栗。
“本宫看了半晌,眼睛有些乏了。”她声音放得更软了些,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疲惫与依赖,“静之声音清润,带着江南水汽般的温和,听着舒适。不如……你读给本宫听可好?”
从讨论家世藏书到剖析诗境,再到此刻自然而然的请求,一切发生得行云流水。顾文澜心中的戒备和恐惧早已被这突如其来的“知音之感”的激动取代。
他接过那本犹带她指尖温度的书,郑重地点头:“学生……荣幸之至。”
他翻开书页,找到她方才看的那一篇,清了清嗓子,开始低声诵读。
他的声音果然如她所言,温和软糯,带着吴侬语特有的韵味,将陶渊明恬淡超逸的诗句娓娓道来,格外动听。
杨千月托腮望着他,听着他软糯的读书声,眼看就要睡着了。
她还真想就这样纯洁地听他读书,什么都不做。
还是要做的。
排卵期就是这几日,赵太医的速孕丹也已经服下。
顾文澜诵读着陶渊明的诗句,心神渐渐从最初的紧张无措中抽离,沉入那片“心远地自偏”的悠然意境之中。
他甚至暂时忘却了身前之人的尊贵身份,只觉是在与一位难得的知音分享心中所爱。
他读得专注,未曾留意杨千月是何时悄然起身,又何时坐到了他身侧的榻沿上。
直到一缕极淡、却无比清雅的冷香若有若无地萦绕鼻尖,并非阁中安神香的气息,他才猛地惊觉两人之间的距离已如此之近。
他的声音不易察觉地顿了一下,心跳骤然失序。他能感受到身侧传来的温热,以及那存在感极强的、属于女性的柔美气息。
“怎么停了?”杨千月的声音几乎贴着他的耳畔响起,带着一丝慵懒的鼻音,气息轻轻拂过他敏感的耳廓,“‘暧暧远人村,依依墟里烟’……下一句是什么?本宫一时想不起了。”
她问得自然,仿佛只是沉浸诗境中的随口一问,那姿态全然信赖与亲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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