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息像长了翅膀。
正午时分,南岭长老的使者就冲进了谷门。
那老头白胡子上结着冰碴,手里举着半块火油膏
“火油本就不够熬到春末,你们还要拿这凶物试?炸塌了山怎么办?压死了人怎么办?”
更棘手的是老户们的私语。
几个跟着苏芽撑过第一个凛冬的汉子蹲在墙根,吐着白雾:“当初挖地穴、囤树皮,是咱们拼了命护着谷。现在倒好,她眼里只有新来的逃奴,连火油都要分给那些吃白饭的?”
苏芽没急着辩。
她让人搬来二十张木案,摆到讲古台前
“所有参与过‘万人抄法’的老户,抄一遍《共政录·资源篇》,抄完领火油配额。”
纸娘在旁磨墨,看她亲自监场。
有人抄到“共享非均享,量力而担责”时,笔尖顿住,抬头讨好地笑
“稳婆,这句是不是该改成‘共苦可,同甘难’?”
苏芽没说话,突然“刺啦”一声撕了那张纸。
她抽过新纸,蘸饱墨,一笔一画写
“救一人,如救己;弃一人,如断脉。”
墨迹在纸上晕开,像朵正在生长的花。
纸娘望着那行字,突然想起昨夜铁娘子钉鞭时,雨水打在她脸上的样子——原来有些话,写在纸上不如刻进骨头里。
三日后,引信试爆。
北坡的冻土被炸开三丈宽的裂缝,黑黢黢的土翻上来,像大地张开的嘴。
石妹举着矿灯冲在最前,小辫子上沾着泥点:“稳婆!这里能下秧苗!”
可半夜的警钟撕碎了所有喜悦。
“西坡水渠崩了!泥流冲新田了!”
苏芽抄起蓑衣往外跑时,雨已经下得密了。
泥流裹着碎石砸下来,新播的秧苗在泥里沉浮。
铁娘子跪在塌方处,双手扒着泥,指甲缝里全是血:
“活该!活该!”
她嘶吼着,声音像被刀割过,
“二十年前我就在这儿,把不肯听话的女人推进沟里……现在它要塌了?塌了好!塌了我给她们抵命!”
苏芽蹲下来,握住她沾血的手。
血视在雨幕里漫开——不是怨念,是段被冻了二十年的记忆:小女孩缩在草堆里,看着母亲被人按在泥里,指甲抓挠地面的声音像猫抓心。
“娘不是坏人,”母亲吐着血沫子,“娘是想让你活……”
“你看,”
苏芽把铁娘子的手按在自己心口,
“你娘的心跳,还在你身体里。”
铁娘子突然崩溃地哭起来。
雨水混着眼泪,把她脸上的泥冲成两道沟。
天明时,水渠修好了,秧苗幸存。
苏芽没提铁娘子的失态,反而让纸娘把那段记忆誊成《自省录》首卷,封进《伤痛档案》:
“恶有根,故需拔;人有痛,故可变。”
当夜,温炉房的炭盆烧得正旺。
苏芽取出灰舌送的炭块,在背面写:
“我不是来救你的,我是来告诉你——你可以不想狠。”
释命钟突然自鸣。一声,悠长。
窗外,矿政学堂的墙上,石妹用矿粉画的“安全采掘路线图”被月光照着,线条清晰得像活了。
燕迟站在廊下,望着图上的红点——那是她标的“休息洞”“避石区”。
他摸了摸怀里的火油账册,指尖触到最底下的批注:春末连旱,火油仅余半月存量。
“明日议事,”
他对着夜色轻声说,
“得提缩减夜间巡防了。”
钟声还在响。
苏芽把炭块收进木匣,听见远处传来婴儿的啼哭——那是秀娘的孩子,今早刚喂过粥。
她笑了笑,吹灭油灯。
黑暗里,炭块背面的字闪着微光
“你可以不想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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