佛堂内,檀香袅袅,诵经声低沉而平缓。
萧景澄跪坐在太后下首的蒲团上,手持念珠,眉眼低垂,一副虔心侍奉的模样。
然而,那捻动佛珠的指尖,节奏却比寻常稍快半分。
几句经文间隙,他抬起眼,目光落在太后沉静的侧脸上,语气恭顺,仿佛只是闲话家常:
“皇祖母此次回府,不知打算住多久?孙儿也好吩咐下人早做准备,免得扰了您清修。”
太后眼皮都未抬,只淡淡道。
“哀家老了,图个清静,住到心静自然便走了。”
“怎么,澄儿是嫌哀家在这儿,碍着你了?”
话语带刺,绵里藏针。
萧景澄立刻低头。
“孙儿不敢。”
“只是盼皇祖母能多住些时日,让孙儿多尽孝心。”
他顿了顿,话锋不着痕迹地一转,声音放得更轻。
“只是……前些时日凌安城蛊毒之事,景瑭处置得颇为……激烈,杀戮过重,恐伤天和,亦损皇祖母仁德之名。”
“孙儿心中不安,不知皇祖母如何看待?”
太后捻动佛珠的手微微一顿,终于侧目看了他一眼,那目光浑浊却锐利。
“乱世用重典,蛊毒蔓延,若不断臂求生,死的便是全城人。”
“瑭儿年纪虽小,行事果决,颇有哀家当年风范。倒是你,澄儿,有时过于仁柔,恐非社稷之福。”
这几乎是对萧景瑭血腥手段的明确认可。
萧景澄心下一沉,知道在此事上已无法动摇太后对萧景瑭的看法。
他沉默片刻,仿佛鼓足了勇气,问出了那个压在心底许久、更为尖锐的问题,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微颤。
“皇祖母……孙儿一直有一事不明。”
“当年……母妃她……当真是被误杀的吗?”
佛堂内空气骤然凝滞。
太后缓缓转过头,直视着萧景澄,那双阅尽风云的眼睛里没有任何波澜,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平静,甚至带着一丝悲悯般的嘲讽。
“澄儿,过去的事,就如这佛前香灰,散了便是散了,执着于尘埃往事,只会蒙蔽双眼,乱了你当下的路。”
“你母妃……是命该如此。”
她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只用一句“命该如此”将一切轻轻带过,却比任何明确的回答都更令人心寒。
这话语背后的冷酷与算计,让萧景澄遍体生寒。
他低下头,掩去眼中翻涌的惊涛骇浪,指甲深深掐入掌心。
“孙儿……明白了。”
他声音艰涩地应道。
太后收回目光,重新望向佛像,语气恢复了一贯的淡漠。
“明白就好,好好念经吧,为你母妃,也为你自己……积点福报。”
佛经的字符在唇齿间机械地滚动,檀香的气息萦绕鼻端,却丝毫无法安抚他内心翻涌的孤寂与寒意。
太后的偏袒如同冰冷的墙壁,母妃之死的迷雾更似无形的枷锁,这偌大的佛堂,这看似尊贵的身份,此刻只让他感到一种彻骨的孤独。
仿佛这世间,只剩下他一人,在无边黑暗中踽踽独行,四周皆是冷眼与算计,无人可依,无处可逃。
就在这绝望几乎要将他吞噬的瞬间,脑海中却不期然地浮现出一个身影。
清冷、强大,带着让他又恨又惧、却又无法抑制去依赖的复杂气息。
……穆姐姐。
那个亲手将他推向深渊,却又在他濒临崩溃时给予唯一慰藉的女人。
你……是否,会站在我身边。
这个念头带着卑微的渴望,不受控制地滋生出来。
明知她危险,明知她的承诺可能只是另一场精心策划的戏码,但在这一刻,他竟可悲地发现,自己唯一能想到的人,竟然只有她。
这认知让他心头一阵刺痛,却又奇异地带来了一丝微弱的、扭曲的暖意。
他闭上眼,深深吸了一口气,佛珠在掌心被攥得死紧。
脑海中穆琯玉那双平静无波、仿佛能洞悉一切的眼眸,成了这片孤寂天地里,唯一清晰的光点。
几日后,佛堂。
萧景澄正垂眸抄写着经文,笔尖在宣纸上划过,留下工整却透着压抑的字迹。
连日的拘禁与心绪不宁,让他眼下带着淡淡的青黑,面色也较平日更为苍白。
一阵轻快的脚步声打破了佛堂的寂静。
萧景瑭一身玄色锦袍,步履悠闲地踱了进来,脸上挂着甜腻无害的笑容。
“七哥,抄写佛经辛苦了。”
“皇祖母也真是的,怎忍心让七哥在此耗费如此心神。”
萧景澄笔尖未停,甚至连眼皮都未曾抬起,只淡淡道。
“为皇祖母尽孝,是分内之事。”
萧景瑭也不在意他的冷淡,自顾自地走到他案前,歪着头打量他抄写的经文,仿佛随口提起般。
“说起来……还要多谢七哥这些时日的‘成全’呢。”
他刻意顿了顿,观察着萧景澄细微的表情变化,才慢悠悠地继续,声音压低,带着炫耀般的亲昵。
“七哥不在的这几晚,每一夜……我都是抱着姐姐睡的。”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