治平三年(1066年)七月初五,汴京。盛夏的酷热被一种无形的、沉甸甸的肃杀之气所取代。空气仿佛凝固了,吸进肺里都带着一股铁锈般的腥气。西北烽火的警报,如同投入深潭的巨石,激起的涟漪早已扩散至帝都的每一个角落。街市依旧繁华,却透着一股异样的紧绷。
朱雀门外,通往西北的官道上,满载粮秣、军械的牛车、骡车、乃至肩挑背扛的民夫队伍,昼夜不息!车轮碾过青石板的声响,沉重而单调,如同擂动的战鼓,敲击在每个汴京人的心头。巡城的禁军甲士明显增多,盔甲鲜亮,刀枪森然,步伐整齐划一,带着一股久违的锐气与肃杀。
城门口盘查的力度骤然加大,过往商旅行人,皆需严查路引,气氛凝重。州桥夜市,灯火通明,人声鼎沸。叫卖声、嬉笑声依旧,可细听之下,那喧嚣中总夹杂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与焦虑。
茶肆酒馆里,人们交头接耳,压低声音谈论着西北战事,脸上写满忧虑。然而,当目光扫过街角那几家悬挂“官盐”招牌的铺面时,人们眼中又会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安定。盐铺前,队伍排得老长。铺内伙计忙得满头大汗,掌柜却站在柜台后,中气十足地高声吆喝,声音穿透嘈杂:
“官盐足量!新引新盐! 引价未涨! 莫慌!莫挤! 朝廷有令!盐务如常!保供!稳价!”
这声音,如同定心丸!盐!这关乎民生根本的命脉,在战争阴云笼罩下,竟稳如磐石!这背后,是韩绛在江南盐政革新司以雷霆手段推行的“盐引新法”与“蜃灰筑灶”征调民夫同步进行的“保供稳价”铁令!更是吕惠卿持东宫谕令,巡行东南、漕司,严查囤积居奇、哄抬盐价的成果!盐价稳,则民心定!这无声的稳定,比任何安抚诏书都更有力量!军营的变化,则更为显着!
往日里略显散漫的京畿禁军大营,此刻旌旗招展,号角连连!校场上,杀声震天!士卒披坚执锐,操练阵法,弓弩齐发,刀光如雪!一股久违的、甚至有些陌生的肃杀之气,弥漫在营地上空!一队队刚刚领到甲胄、锋利刀枪的军士,在军官的喝令下,迅速集结,开出营门,汇入那源源不断涌向西北的洪流!战争的齿轮,已然开始加速转动!
这股变化的核心动力,源自皇宫深处,一场无声的权力转移与信任托付。福宁殿西暖阁。窗扉紧闭,隔绝了外界的喧嚣。冰鉴吞吐着稀薄的凉意,却压不住室内凝重的气氛。
巨大的《西北边陲舆图》悬挂壁上,其上密密麻麻标注着军队番号、粮道线路、堡寨位置。几处关键节点——大顺城、环州、马岭水——被朱砂笔重重圈出,猩红刺目!曹太皇太后端坐于主位凤榻之上,身着深紫色常服,外罩一件玄色凤纹比甲。她手中缓缓捻动着一串温润的菩提佛珠,目光沉静,却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锐利。
她面前的长案上,摊开着枢密院、三司、盐铁司、发运司等衙署如雪片般飞来的奏报、条陈、调度单。是的连日打击和高强度工作让英宗需要休养,太皇太后暂时主持。
太子赵顼身着玄色储君常服,肃立榻前。他身姿挺拔,面容沉静如水,唯有那双低垂的眼眸深处,闪烁着冷静而锐利的光芒。他手持一份刚刚由六百里加急送抵的军报,声音平稳清晰地禀报:
“皇祖母,西北急报:”
“一、神锐军三千精骑,由李璋统领,已突破夏贼游骑阻截,预计将今日午时……抵邠州!休整半日,补充粮秣,即可直扑大顺城!”
“二、吕惠卿督运之十万石粮秣,距环州军仓……已不足百里!沿途暴雨虽阻,然征发民夫五千,肩扛手抬,昼夜兼程! 最迟后日黄昏,必入环州仓!”
“三、秦风路副都部署张玉,率五千精骑,击溃西夏阻截之嵬名山遇部万骑于马岭水!斩首千余! 残敌溃散!张玉部……正星夜兼程,驰援大顺城! 预计……后日可至城下!”
“四、大顺城”
赵顼的声音微微一顿,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沉重,
“种谔将军率残部三千余,依托蜃灰坚城,血战十日!毙伤夏贼逾万!然城西南角楼崩裂处扩大,守军伤亡惨重!粮……将尽!箭……将罄! 仍在……死守!
”他每报一条,曹太后捻动佛珠的手指便微微一顿。精明的老眼,随着军报的内容,时而精光一闪,时而沉凝如渊。当听到“粮已尽”、“箭将罄”时,她捻动佛珠的手,猛地收紧!指节微微泛白!沉默片刻,曹太后缓缓抬起眼,目光落在舆图上“大顺城”那点猩红之上。她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久居上位者的决断力:
“种谔将军忠勇可嘉!将士浴血卫国!”“传哀家懿旨: 此战之后擢种谔为环庆路马步军副都总管!赐金带!战殁将士三倍抚恤! 待解围后,由地方官厚葬立祠!”
“孙儿遵旨!”
赵顼躬身应道。曹太后的目光,缓缓移向舆图上标注的“潼关”位置,又扫过案头一份关于“京畿武库火器、箭矢储备”的清单。她沉吟片刻,指尖轻轻点在潼关通往环庆的“驰道”线上,声音沉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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