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格莱雅在房间里又待了一会儿。
她没有说太多安慰的话,只是用她那种独特的、带着理性疏离却又并非毫无温度的方式,让墨徊明白,哭泣和表达真实情绪并不可耻,甚至是解决问题的第一步。
她引导着他将那些淤积的恐惧、委屈和误解一点点倾诉出来,直到他的哭声渐渐平息,只剩下偶尔的抽噎,疲惫地趴在床上,像是耗尽了所有力气。
确认墨徊的情绪已经稳定下来,只是需要时间和空间独自消化后,阿格莱雅才缓缓起身。
她走到门口,打开房门。
门外,以风堇和白厄为首,所有人都立刻紧张地望了过来,脸上写满了焦急、愧疚和期盼。
阿格莱雅通过金丝感知,淡淡地扫过他们每一个人。
她的脸上没有什么明显的怒意,毕竟她并非直接当事人,没有立场去替墨徊愤怒。
但她周身散发出的那种气息,却比直接的斥责更让众人感到无地自容——那是一种混合着“难以置信”和“你们真是无可救药”的冷淡。
她轻轻带上门,确保不会吵到里面的墨徊,然后才面向众人。
“我还以为,”她开口,声音平稳,却像带着细小的冰碴,“你们对这孩子异于常人的学习能力和极端敏感的心思,多少是有点数的。”
一句话,就让所有人的头垂得更低了。
“他学东西很快,快得超乎想象。”
“有些事情,根本不需要你们如此心急火燎、甚至不惜伤害他去教导。”
“到了合适的年龄,接触了足够多的信息,他自然会懂,甚至会比你们做得更好。”
阿格莱雅的语气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无奈,“我实在不清楚,你们到底在担心什么。”
“担心他长得太快,跟不上他的步伐?”
“还是担心无法掌控一个如此特别的存在?”
她的话语犀利地戳中了众人潜意识里或许都不愿承认的一些焦虑。
“言语的道歉现在毫无意义,行动是唯一的选择。”
“至于该怎么做……”阿格莱雅微微停顿了一下,“你们自己应该明白。”
“毕竟,你们才是和他日夜相处的人。”
她没有再多说任何一个字,也没有再看他们一眼,只是优雅地转身,金色丝线在她身后划过淡淡的流光,缓步离开了树庭。
她过几天还会再来,但不是来收拾烂摊子的,只是来看望墨徊。
留下树庭的一众成年人,站在原地,面面相觑,脸上火辣辣的,心中充满了被彻底看穿后的羞愧和巨大的反思浪潮。
阿格莱雅的话虽然难听,却像一把钥匙,打开了他们被焦虑和自责堵塞的思路。
是啊,他们到底在担心什么?
担心墨徊不懂“男女有别”将来会吃亏?
可他大部分时间都待在树庭,接触的外人有限,他们完全有足够的时间潜移默化地引导,何必如此粗暴地划清界限?
担心他力量特殊、成长过快会失控?
可那刻夏的研究和日常观察都表明,墨徊的本性善良且内核稳定,他们更应该做的是引导他理解和控制力量,而不是恐惧和隔离。
说到底,或许阿格莱雅说得对,他们潜意识里,是害怕。
害怕自己无法胜任教导这样一个特殊存在的责任,害怕他成长得太快脱离他们的保护圈,害怕未知的未来……
于是,他们选择了最愚蠢、最简单的方式——试图用“规矩”和“距离”来框住他,来缓解自身的焦虑,却忽略了最重要的——他的感受和需求。
“我们……真的太心急了……”风堇哽咽着说,眼泪又落了下来,“只顾着自己担心,完全没考虑过他能不能接受……”
白厄用力抹了把脸,声音沙哑,冰蓝色的眼睛里带着痛楚:“我就是个混蛋!当时找不到他,我快急疯了,看到他没事,光顾着自己发泄后怕……根本没想过他刚刚可能经历了什么……”
那刻夏沉默良久,才缓缓道:“……我们的错误,在于将成年世界的复杂规则和焦虑,过早地、并且用错误的方式,强加给了一个心智并未同步成熟的孩子。”
“我们低估了他的敏感,也高估了自己的方法。”
万敌揉了揉眉心,低沉地开口:“弥补,需要时间,需要耐心。”
遐蝶虽然依旧安静,但眼神中也流露出清晰的懊悔。
她后悔自己当时因为无措和一点点委屈,没有更坚持地去尝试理解他。
就在门外的大人们进行着深刻的自我检讨时,房间内,墨徊也慢慢从情绪的宣泄中平静下来。
他依旧趴在床上,脸埋在枕头里,眼睛哭得又红又肿,浑身乏力。
阿格莱雅的话还在他脑海里回荡。
原来……大家不是讨厌他。
原来……那些让他伤心害怕的行为,背后是另一种他不太理解的、叫做“爱”的东西?
只是这种“爱”的方式,很笨,很伤人心。
他想起自己掉进洞里时的恐惧和绝望,想起自己飞出来时以为会得到夸奖的期待,想起被责骂时的委屈和冰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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