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别让晚秋回来。这镇子干净不了,但她还可以干净地走。’”
王建国的声音像一口枯井里最后的回响,沙哑,干裂,带着被岁月和罪孽反复碾压过的疲惫。
审讯室的空气在这一秒被抽成了真空。
林晚秋指尖无意识地抵住冰凉的桌面,金属的寒意顺着皮肤下的神经末梢,一丝丝往心脏里钻。
她引以为傲的“真实之眼”在这一刻,没有看到谎言的微光,只捕捉到王建国喉结那一次极其轻微的滑动——不是欺骗,是终于卸下扛了十年的十字架时,骨骼发出的呻吟。
他没有说谎。
父亲不是同谋,他是第一个试图拉响警报,却被死死捂住了嘴的人。
他用最后的生命,编织了一个看似懦弱的沉默,只为在她和这个肮脏的泥潭之间,筑起一道墙。
林晚秋没有追问,也没有落泪。
她只是缓缓伸出手,将那本父亲的日记重新翻回封面,轻轻合上。
封皮上“工作日志”四个烫金字,在昏黄的灯光下,像一道凝固的血痕。
那一瞬间,她清晰地回想起十年前,她结束支教,背着行囊离开青禾镇的那个午后。
父亲就站在那棵老槐树下,沉默地看着她登上远去的大巴。
车窗摇下,风里卷来他简短而用力的一句话:“在外面,做人要清白。”
当时只以为是寻常的父爱叮嘱,是老一辈对子女最朴素的期望。
此刻才懂,那是一场诀别。
晚上八点零七分,专案组临时驻地。
林晚秋独自回到办公室,反锁了门。
她没有像往常一样立刻复盘笔录,而是走到墙角的保险柜前,输入密码,拧动转盘。
柜门打开,她从最里层取出一个牛皮纸密封档案袋,上面的封条已经微微泛黄。
里面,是她父亲生前接受的最后一次廉政谈话记录原件。
这是她进入纪委系统后,利用权限调阅出来的,从未上报,也从未对任何人提及。
她没有开灯,只用勘查箱里的紫外线笔,幽紫色的光芒如鬼魅般扫过纸页的边缘。
在页脚一处不起眼的空白位置,一行用铅笔写下的、细若蚊足的字迹缓缓浮现。
“王已入局,不可查。若查,必毁家。”
字迹因书写时极度的压抑而微微颤抖,但每一个笔画都刻着绝望的清醒。
这个秘密,像一根毒刺,在她心里埋了数年。
此刻,王建国那句遗言,终于和这行绝笔的字迹,严丝合缝地拼接在了一起。
父亲不是不知情,更不是胆怯,他是在用一个纪检干部最痛苦的方式——沉默,来为她挡下这场注定要撕裂血脉、颠覆人伦的宿命之战。
他选择独自沉入深渊,只为让女儿能站在阳光下。
凌晨两点十九分,专案组值班室的灯光依旧亮着。
陈秘书端着一杯热咖啡走进来,看到林晚秋仍在电脑前,屏幕上是2013年县招商局那场蹊跷大火当晚的消防出警日志。
她的手指在屏幕上轻轻一点,放大了一行毫不起眼的备注。
“现场勘查发现疑似助燃剂残留痕迹,待化验报告归档。”
陈秘书看了一眼那行字,又看了看林晚秋冷峻的侧脸,欲言又止:“林处,周立的案子已经定性为意外,现在距离追诉期也……”他没说完,但意思很明显,翻这笔陈年旧案,不仅难度极大,更可能牵扯出无法预料的阻力。
林晚秋的目光没有离开屏幕,声音清冽如冰:“能查。”
她顿了顿,一字一句地补充道:“只要还有一页纸没有烧完,就能查。”
话音落,她从桌上拿起笔,在一份空白的指令文件上,签下了自己的名字。
《关于补充调查青禾镇历史重大事故责任链的指令》。
这不再是为王建国的罪名追加证据,这是一份迟到了十年的战书。
她要告诉所有藏在黑暗中的人,哪怕要揭开的是自家坟头的土,她也要把腐烂的根,连同附着的蛆虫,一并挖到底。
上午十一点四十分,一辆黑色的公务车没有打招呼,径直驶入了青禾镇老殡仪馆。
尘封的档案室里,林晚秋在一堆发霉的卷宗中翻找了近一个小时,最终,找到了她母亲当年火化登记表的备份联。
纸张已经泛黄,但字迹依然可辨。
她的“真实之眼”瞬间锁定了家属签字栏上那个熟悉的、属于父亲的名字。
不对。
这个签名,笔画的提按顿挫之间,有一种刻意模仿的生涩感。
尤其在最后一笔的收尾处,力道明显不均,是代签。
她立刻用手机拍下照片,加密发送给技术组,指令与数据库中她父亲的笔迹进行比对。
同时,她的目光扫过登记表上的其他信息。
死亡证明签发单位:镇卫生院。
火化登记时间:下午3:12。
遗体接运记录:凌晨5:08送达。
近十个小时的时间差。
一段足够将病故伪装成意外,将谋杀掩盖成天灾的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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