栖心阁庭院,死寂如渊。
铁老单膝跪地,沉重地喘息着,嘴角蜿蜒的血线滴落在冰冷的青石板上,迅速凝成暗红的冰珠。他拄着那柄巨大铁锤的手微微颤抖,古铜色的脸庞失去了所有光泽,只剩下力竭后的灰败。巨锤虚影破碎的反噬,几乎震散了他凝聚多年的铸兵意志。古铜色光罩早已消散无踪,连同那条连接现实与归墟绝境的“镜痕”一起,仿佛从未出现过。
莫离蜷缩在冰棺底座旁,身下那片银红色的【技抵·肆佰玖拾贰·血图定基·锁元】光芒已经彻底熄灭,只留下暗红冰晶和刺目的血迹。他脸色惨白如纸,双目紧闭,气息微弱得近乎断绝,强行钉死冰棺空间坐标的代价,是识海星图的彻底崩毁。
柳七娘瘫在碎裂的汤罐旁,连呜咽的力气都已失去,空洞的眼睛望着庭院中央,只剩下无尽的绝望。陶老依旧蜷缩在角落阴影里,胸膛的起伏微弱得难以察觉。阿雀小小的身体被莫离下意识地护在身下,眉心那点草木灵光如同熄灭的萤火。
冰棺静静矗立,棺体表面的裂痕在玉佩黯淡金光的勉强维持下,没有进一步扩大,但那光芒如同风中残烛,随时可能熄灭。棺内,江屿石像冰冷的下半身,是这片绝望死寂中唯一的、岌岌可危的实体寄托。
庭院中央,江屿石像的足下。
苏雅静静地匍匐在那里。
灰白的长发失去了所有生命的光泽,如同被寒霜彻底冻结的枯草,凌乱地铺散在染血的青石板上。她的身体布满了细密的、如同精美瓷器被重击后形成的冰裂纹路,深深嵌入肌肤,甚至透出骨骼的轮廓。这些裂痕并非静止,而是在缓慢地、无声地蔓延、加深,每一次细微的延伸,都伴随着生命本源的加速流逝。她身上那件象征十年守望的月白旗袍,已彻底化为飞灰,只余下点点黯淡的莲梅光尘,如同失去了魂魄的泪滴,在她布满裂纹的身躯上方缓缓飘落、盘旋,最终融入冰冷的石板,或是附着在她枯槁的发丝上。
没有呼吸的起伏,没有心跳的搏动。只有那布满全身、触目惊心的裂痕,证明着这具躯体尚未彻底化为尘埃。
然而,就在这具濒临破碎的躯壳深处,识海的最核心,一点微弱的、近乎熄灭的执念之火,却在无边无际的黑暗中,艰难地维持着最后一点不灭的星芒。
那星芒的核心,牢牢烙印着一个名字,一个身影,一个跨越了十年时光与无尽归墟阻隔的回应:
“…雅…?”
这声呼唤,如同黑暗冰狱中唯一的暖源,支撑着那点星??没有彻底沉沦。她“听”到了!她用自己的命,换来了他一丝意识的确认!这认知带来的狂喜与心碎,超越了肉体的崩解之痛,成了维系她最后存在的锚。
可是,锚链正在崩断。
冰裂纹路如同贪婪的毒蛇,疯狂吞噬着她残存的生命力,向着识海深处那点星芒蔓延而去。一旦裂纹触及,便是真正的魂飞魄散,连最后这点执念也将化为虚无。
庭院上空,那轮被归墟阴霾遮蔽的冷月,似乎也黯淡了几分。
就在这万籁俱寂、生命之火即将彻底熄灭的绝境——
“沙…沙…”
一声极其轻微、却异常清晰的摩擦声,突兀地在死寂的庭院中响起。
声音来自栖心阁通往内院的月洞门。
一道纤细的身影,如同月光凝聚的幽魂,悄无声息地出现在门洞的阴影里。她穿着一身素净得近乎苍白的棉布衣裙,洗得有些发旧,却纤尘不染。乌黑的长发松松挽在脑后,只用一根没有任何雕饰的乌木簪固定,几缕碎发垂落在苍白得近乎透明的脸颊旁。她怀里抱着一个陈旧的、边缘已经磨得光滑的枣木绣绷,绷架上,是一块素白无瑕的软缎,上面空无一物。她的手指修长纤细,骨节分明,指腹和指尖却布满了细密的、新旧交错的针痕,昭示着经年累月与针线为伴的痕迹。
她正是栖心阁中最沉默、最不引人注目,常年独自待在阁楼西厢房,几乎足不出户的绣娘——白芷。
白芷的脚步很轻,踩在染血的青石板上,几乎没有声音。她那双黑白分明、却仿佛蒙着一层薄雾的眸子,平静地扫过庭院:昏迷的陶老,绝望的柳七娘,力竭的铁老,濒死的莫离和阿雀,最后,目光定格在石像足下那具布满裂纹、如同即将碎裂瓷器般的身体上。
她的眼神没有惊骇,没有悲伤,只有一种近乎冷酷的专注,仿佛在审视一块亟待修补的珍贵布料。
她的视线,最终落在了苏雅身体周围,那些缓缓飘落、即将融入大地的黯淡莲梅光尘之上。这些光尘,是苏雅“纹心”本源破碎后最后的残迹,蕴含着十年守望的孤寂、刻骨的深情、以及最后燃烧生命的决绝意志。
白芷的脚步停在了苏雅身前几步远的地方。她没有去看那尊冰冷的石像,也没有去看那口守护着石像下半身的冰棺。她的全部心神,似乎都被苏雅身上那些蔓延的裂纹和飘散的光尘所吸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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