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彻底洗去了栖心阁废墟上的硝烟与疲惫,披上一层柔韧的金纱。罗舵子那魁梧的身躯被莫三锤稳稳扶着,腰间那串布满裂痕的引路钱彻底沉寂,如同耗尽了最后一丝灵性的老友。他脸色灰败,虎口崩裂处渗出的鲜血染红了镇水砧黝黑的杖身,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沉重的嗡鸣,显然最后那记强行疏导净化污秽暗流的【砧定风波】,几乎榨干了他所有的力气。
“罗大哥!”柳七娘强撑着虚弱的身体,将最后一点温润的草木生机渡入罗舵子掌心。那点绿意如同落入干涸河床的水滴,仅仅让罗舵子粗重的喘息稍稍平复了一丝。
“无妨…漕工…皮糙肉厚…”罗舵子咧了咧嘴,笑容牵动嘴角的裂口,渗出一点血丝,“水路稳了…门户闭了…剩下的…交给时间…交给里面那两位…还有…这片地…”
他的目光,疲惫却带着一种奇异的满足感,落在栖心劫碑底部。
那里,被罗舵子镇水砧顿击过的土地,不再是焦黑一片,而是呈现出一种深沉的、湿润的深褐色,仿佛饱吸了昨夜甘霖与引脉洪流的精华。就在这片初显生机的泥土中央,那片由苏雅心念催生的金纹嫩叶,正静静地舒展着。它承受了石碑异变、污秽侵蚀的冲击,光芒虽不及之前传递心念时那般璀璨夺目,却更显坚韧内敛。叶脉间流转着莹润的水光,边缘细密的金纹如同天然的守护符文,在晨风中微微颤动,稳稳地托着叶尖重新凝聚起的一滴晶莹晨露。
这滴露珠,纯净剔透,折射着初升的朝阳,将周围废墟的断壁残垣都映照出几分奇异的生机。露珠之中,似乎有极其微弱的金芒在流转,隐隐呼应着石碑深处瓦当的温润黄光。
“这片叶…这片地…”幻戏师靠在焦木上,陶九知正小心地为他擦拭额头的冷汗,他浑浊的目光紧紧锁定那片嫩叶,“罗兄弟的水路是引活水冲开淤塞,柳姑娘的甘霖是滋养生机…但这片叶,还有它扎根的这片地,才是栖心阁真正复苏的根基!它连接着苏掌柜的心念,连接着江屿先生那点顽强不灭的时砂,更连接着这片土地本身的地脉之气!昨夜兽吻肆虐,地脉受污秽侵蚀严重,虽经活水冲刷、镇水砧净化,但…根基的修复,非一日之功。这片嫩叶,便是新生的锚点!”
“锚点?”云锦握着那张彻底失去灵韵、变得脆黄的《运河漕运图》,指尖下意识摩挲着纸面,“幻老的意思是…需要有人,能修复、加固这地脉的根基,让这片嫩叶真正成为栖心阁复苏的‘根’?”
“正是!”幻戏师点头,目光扫过疲惫的众人,“柳姑娘木灵之力耗尽,罗兄弟引路钱与镇水砧皆损,老夫魂力震荡未平…我们暂时都无力触碰这地脉根本的修复。这需要一种…更本源、更温和、能与大地生机同频共振的力量。如同最灵巧的园丁,修复受损的根系,点染新生的嫩芽…”
他的话音未落,一阵极轻、极稳的脚步声,踏着废墟的碎石瓦砾,由远及近。
众人循声望去。
晨光勾勒出一个纤细的身影。来人是一名女子,身着素净的靛青棉布衣裙,洗得微微发白,长发松松挽在脑后,插着一根不起眼的青竹簪。她面容清秀,眉眼间带着一种近乎透明的宁静,仿佛晨雾中悄然绽放的一朵无名小花。最引人注目的是她的双手,十指纤长,骨节分明,指甲修剪得异常干净,指腹和掌心却有着一层薄茧,那是长期摩挲特定工具留下的印记。
她走得很慢,目光专注地扫过脚下的土地,偶尔会蹲下身,指尖轻轻捻起一小撮泥土,放在鼻尖下嗅一嗅,或是用指腹细细感受泥土的湿度和纹理。她的动作轻柔而精准,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专注,仿佛这片焦黑的废墟在她眼中,并非死地,而是一块亟待修复的画布。
她的背上,斜挎着一个半旧的藤编药箱。药箱半开着,露出的不是寻常的草药或银针,而是几卷色泽各异、质地不同的素色丝帛,几支形状奇特的、似笔非笔、似针非针的木质工具,还有几个小巧的陶罐,罐口封着油纸,隐约散发出清新或沉郁的草木气息。
女子走到距离众人几步远的地方停下,目光首先落在了罗舵子染血的虎口和布满裂痕的引路钱串上,眉头几不可察地微蹙了一下。随即,她的视线便牢牢锁定了栖心劫碑底部那片金纹嫩叶,以及嫩叶下方那片深褐色的湿润土地。那双沉静的眼眸中,瞬间爆发出难以言喻的亮彩,如同最精密的探针,瞬间解析着那片土地中蕴含的复杂信息:残存的生机、被净化后依旧潜藏的污秽阴影、金纹嫩叶与地脉微弱的共鸣、以及…那滴露珠中流转的、源自栖心阁主人与时空守护者的微弱意志。
“地脉受损,污秽蛰伏,根须初生,锚点脆弱。”女子开口,声音清泠,如同山涧滑过青石,“根基不稳,新芽易折。需固本培元,疏导残留,点染生机,方能定‘根’。”
她的话语简洁,却字字切中要害,道出了幻戏师方才的忧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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