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雾未散时,涪翁的钓竿突然在掌心震了一下。
他原本垂着的眼睫猛地一抬。
江面上那片翻涌的暗流已漫到近前,波纹不是寻常鱼群搅起的细碎,倒像有根无形的针在水下挑动——每道涟漪的弧度,竟与足阳明胃经的走行线路分毫不差。
有意思。涪翁的拇指摩挲过钓竿竹节,指尖忽然刺痛。
他反手从腰间鱼篓暗格里摸出枚玄针,那是用南海玄铁掺着人骨淬了七七四十九天的针具,此刻正泛着幽蓝的光,在他掌心烫得惊人。
针尾的血纹突然扭曲成蛇形。
涪翁瞳孔微缩——这是赤针封喉的感应纹路。
三年前他传给大弟子程高时,特意在针尾烙了自家独有的血纹,防止医术被歪用。
可此刻这纹路里竟裹着腥气,像刚从人喉管里拔出来的。
杀人。涪翁低笑一声,声音里裹着冰碴。
他屈指一弹,玄针地扎进脚下青石板,石板地裂开条缝,缝里渗出几缕暗红血雾,转瞬被江风吹散。
师父!
篱笆外传来粗重的喘息声。
王二狗撞开半人高的竹篱笆,草鞋上沾着泥,裤脚撕了道口子,露出小腿上新鲜的血痕。
他怀里揣着个油纸包,跑得上气不接下气,油纸包在胸前颠得响。
涪翁瞥了眼他身后——没有追兵,脚印却乱得像被马蹄踩过。程高的信?他伸手接过油纸包,指腹触到包角的焦痕,走的山路?
王二狗抹了把脸上的汗,后槽牙咬得咯咯响,昨儿半夜在山神庙歇脚,碰着三个带刀的,说要查过往行人。
我把信藏在烤糊的炊饼里......他掀起衣襟,露出肚皮上一块焦黑的痕迹,用炭灰抹的,他们闻着糊味翻了半天,没找着。
涪翁拆开油纸,里面是半块硬得硌牙的炊饼,掰开后露出片薄如蝉翼的绢帛。
绢帛上的字迹被醋浸过,得对着阳光才能显影。
他走到老槐树下,让阳光透过叶缝洒在绢帛上,几个淡褐色的字渐渐浮出来:长安设医典重校局,太乙余孽主之,欲以伪本易真经。
江风突然卷着槐叶扑过来。
涪翁捏着绢帛的手指骤然收紧,指节泛白。
他想起二十年前在天禄阁,太乙教的人放火烧了医经阁,火光里那个穿玄色道袍的身影,袖中飘出的就是这种带着苦杏仁味的风。
王二狗。他转身时,眼角的皱纹里凝着霜,去灶房把我那口青陶瓮搬出来。
瓮底压着的旧棉絮里有三枚赤针,针囊里装着三年前晒的九节菖蒲根——要根须完整的。
再去后坡砍根手腕粗的青竹,削成药担的模样。
师父要出门?王二狗眼睛亮起来,伸手就往篱笆外跑,又猛地刹住脚,那程高师兄那边......
程高在七县开讲坛,正好做烟幕。涪翁扯下船尾的旧蓑衣披在身上,蓑衣还是三年前张寡妇用苎麻新织的,针脚密得能挡雨。
他摸出块黑炭,在院墙上画了只展翅的玄鸟——这是给程高的暗号,意思是旧敌至,慎言。
三日后的长安城外,日头正毒。
涪翁挑着药担站在回春堂医馆前,扁担压得竹片响。
他脸上敷着层姜黄粉,眼角贴了块假疮,活脱脱个走街串巷的老药贩。
门帘一挑,药童探出头:老丈卖什么?
九节菖蒲根。涪翁掀开药担上的蓝布,露出整整齐齐码着的根须,要的是个字,我天没亮就去终南山挖的。
药童眼睛亮了:我们东家正找这个!他掀起门帘往里请,您跟我来,东家在里屋给病人瞧诊呢。
里屋飘着艾草香。
涪翁刚跨进去,就看见个穿青衫的后生半躺在竹榻上,面色发青,手腕上搭着医馆东家的三根手指。
东家抬头时,涪翁眼尾微跳——这人脸生,不是他当年在长安医官署见过的任何一人。
老丈请坐。东家起身让座,手指不经意扫过案头的《黄帝内经》残卷。
涪翁余光瞥见那卷书的边角,用的是新制的竹纸,墨色浮在竹青上,分明是近日才抄的。
这位小友的病......东家刚开口,涪翁突然伸手按住后生手腕。
东家脸色一变:老丈这是?
让我搭个手。涪翁的指腹压在太渊穴上,指尖刚触到脉搏,整个人如遭雷击。
那脉搏跳得像敲梆子,重按下去却软得像棉花,更诡异的是脉下有缕若有若无的甜香——是玄香,他当年为引太乙教余孽入套,特意用麝香掺着曼陀罗调的,只在三个死士身上试过。
老丈?东家的声音突然变得尖细。
涪翁抬头,正撞进对方阴鸷的眼神里。
他松开手,弯腰去捡掉在地上的菖蒲根,手指在竹筐里摸到枚赤针——这是方才趁人不注意别在筐沿的。
这菖蒲根须断了。涪翁捏起根须,指腹蹭过赤针,我再去后坡挖些新鲜的。他挑起药担往外走,经过东家身边时,闻到对方袖中飘出的苦杏仁味——和二十年前天禄阁的火,和玄针上的腥气,一模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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